此事传开后,民间自发兴起“寻铃运动”。无数人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只为找出家中可能藏匿的旧物??一支残笔、一块布角、一枚纽扣……凡承载过往事之物,皆被视为“记忆锚点”。
朝廷顺势推动“物忆归档计划”,在全国设立三千六百个“忆仓”,专门收存百姓自愿捐献的记忆遗物。每个物件入库时,捐赠者需口述一段相关记忆,由信忆司录制成音符封存于特制玉简之中。每逢月圆之夜,这些玉简会被置于特定阵法内共振,释放出微弱声波,如同千万人低语汇成的潮汐,在夜风中轻轻回荡。
有人说,那便是亡魂安息之声。
可就在这片安宁之中,新的裂痕悄然浮现。
东海之上,一座孤岛浮现水面。据渔民描述,该岛原本不存在,是在一次海底地震后突兀升起,形如卧龟,岛上遍布黑色岩石,纹理竟与封忆碑材质完全一致。更有甚者称,夜晚靠近岛屿时,耳畔会响起低语:“我们都忘了最重要的事……”
探险队登岛勘察,发现岩层深处埋藏着一座巨大地下宫殿。宫门两侧刻着对联:
>上联:**记得即是存在**
>下联:**相信方为真实**
>横批:**我即历史**
宫殿正厅中央,矗立着一面高达九丈的镜墙。镜子不通明,反而漆黑如墨,任何人站于其前,都无法照见容貌,只能看到一片混沌虚空。可若闭眼默念“我记得”,镜中便会缓缓浮现出记忆片段??不是现在的你,也不是过去的你,而是“你以为的你”。
许多探员因此精神崩溃。有人看见自己屠杀全家,有人目睹自己跪拜邪神,还有人惊恐发现,自己一生所有善行竟全是梦境,现实中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徒。
唯一平安归来的人是一名失语少女,她在镜前站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写下一句话:
>“我不怕看见假的我,因为我已学会分辨心的声音。”
她带回的不只是文字,还有一块嵌在镜框背面的晶石。经鉴定,此石含有极高浓度的“忆能素”??一种仅存在于人类强烈情感记忆中的神秘物质。科学家推测,这面镜墙实为“集体潜意识投影装置”,能将千万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愧疚、欲望具象化,形成一个超越个体的“伪我宇宙”。
消息传至京城,皇帝召集重臣议事。有人主张立即炸毁岛屿,以防全民陷入自我怀疑;也有人建议封闭信息,避免恐慌蔓延。唯有信忆司上奏直言:
>“不必惧怕‘伪我’,因唯有直面虚假,才能确认真实。请允许民众自愿前往观镜,但须配备引导师同行,助其厘清记忆边界。”
圣旨准奏。
三年间,共计八万两千余人登岛观镜。其中一万三千余人出现短期心理紊乱,经疏导后恢复;三百余人永久定居岛上,自称“见我者”,每日记录镜中所见,试图解析人性本质。他们的笔记后来结集为《伪我录》,列为禁书又屡禁不止,反倒成了哲学家与诗人争相研读的经典。
而在这一切背后,一道身影始终未曾现身。
极北荒原深处,雪峰之间,一位老妪独居冰窟。她白发如霜,面容枯槁,手中却紧握一本破旧画册。每当风雪交加之夜,她便会翻开一页,轻声讲述:“那年春天,我和妹妹一起种下一棵桃树……她说等花开时,我就嫁人了……”
她的声音微弱,却随寒流南下,穿越千山万水,悄悄渗入每一座记湖的底层波动之中。
没人知道她是谁,但每年清明,烬余城外的思木林总会多出一座无名坟茔,坟前摆着一幅手绘桃花图,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姐姐,我也记得。”
铜铃不再频繁自鸣,但它每一次轻响,都意味着somewhere,someone正在重新点亮心中的灯。
某夜,暴雨倾盆,一名少年冒雨跑至观忆台,浑身湿透,怀中紧紧护着一本潮湿的笔记本。他将本子贴在铜铃上,大声喊道:“我记得!我记得我妈死前说的话!她说‘别怪爸爸,他只是太累了’!我一直不敢说,怕他们觉得我软弱……但现在我说出来了!我信我自己!”
话音落,雷声轰鸣,闪电劈开乌云,照亮整片湖面。
那一瞬,记湖底部幽光再次升腾,不再是螺旋光柱,而是一棵巨树虚影拔地而起??根系扎入大地血脉,枝干撑起苍穹星辰,叶片由无数闪烁的名字组成,随风轻颤,宛如低语。
树冠最高处,隐约浮现一行字:
>**信者不孤,忆者永生**
从此以后,人们称那棵树为“忆生树”,并相信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我记得”,并且真心相信这句话,它就不会凋零。
多年后,一位考古学家在西陲沙漠发掘出一座古城遗迹。城墙坍塌,碑文湮灭,唯有一块残碑斜插黄沙,上面逆刻三字:
>“忘我名”
学者拂去尘土,正欲拓印,忽觉指尖刺痛。低头一看,鲜血滴落在碑面,竟被迅速吸收,继而整块石碑泛起微光,背面缓缓浮现新字:
>“今已知名。”
风沙呼啸,掩埋了痕迹,也带走了秘密。
但在千里之外的小村庄里,一个孩子正趴在桌前画画。他画的是一个女孩抱着画册走向湖泊,身后跟着无数模糊的人影。画完后,他在角落写下一行稚嫩小字:
>“我也要当一个讲故事的人。”
窗外,春雨又起,轻轻敲打着屋檐。
铜铃微动,一声轻响,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