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长春。
春寒料峭,但第一汽车製造厂的新厂区建设工地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高大的厂房骨架已经立起,德意志风格的办公楼初具雏形。
邵维鼎裹了裹身上的藏青色呢子大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那座新建的“奥迪装配车间”。
厂房高大却简陋,墙壁是预製板拼成的,巨大的窗户透进北方清冷的天光。
车间里没有想像中的全自动流水线,只有几排简陋的工作檯,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们正拿著扳手、榔头,小心翼翼地组装著汽车骨架。
“邵先生,这就是我们现在的ckd生產线。”陪同的一汽总工程师张兴业指著工作檯介绍,语气里带著几分无奈,也藏著不甘,“所有零部件,从发动机缸体到最小的螺丝垫片,全都是从德国运来的散件。”
“我们做的,就是按照图纸,像搭积木一样把它们拼起来。”
邵维鼎走近一个工位。
一个老师傅正將一根前轴往副车架上安装,动作熟练,但每一次拧紧螺栓都显得异常谨慎,仿佛手里不是钢铁零件,而是易碎的瓷器。
旁边堆放的木箱上,清晰印著德文和奥迪四环標誌。
“拼装一辆汽车的成本,目前是多少?”邵维鼎问得直接。
张兴业报出一串数字,苦笑道:“这么算下来,就算我们一分钱不赚,组装出来的车,价格也比从德国直接进口整车贵一大截。”
“別说是老百姓买不买的起了,就是国家……也不可能长期用外匯这么烧啊!”
要知道,从德国购买汽车零部件,那可全都是要用美元要用德国马克的。
正说著,一位身材高大、留著整齐鬍鬚的德国人在中方人员陪同下快步走来。
他是奥迪派驻一汽的项目总代表,施密特博士。
“邵董,欢迎您视察。”
施密特的中文有些生硬,但態度恭敬。
对於这位年轻的控股方老板,德国方面保持著职业化的尊重,也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施密特博士,国產化进度,似乎不太理想?”邵维鼎单刀直入。
施密特耸耸肩,表情是典型的德国式严谨,或者说,固执。
“邵先生,我们並非不合作。但质量,是奥迪的生命。”
“我们曾应中方要求,评估过十七家本地零部件供应商的样品。”
他示意助手打开隨身携带的公文箱,拿出几份文件和几个装在透明袋里的金属零件。
“剎车盘,材质不均匀,高速制动测试出现裂纹。”
“齿轮,精度差两级,噪音超標,寿命只有標准件的三分之一。”
“最简单的橡胶密封圈,耐老化性不合格……”
他將零件逐一摆在旁边的工作檯上,金属磕碰发出清脆却令人沮丧的响声。
“强行使用这样的零件,是对奥迪品牌的伤害,更是对消费者安全的不负责任。我们认为,现阶段从德国进口,是唯一符合商业逻辑和质量要求的选择。”
车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远处榔头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敲在眾人心上。
几个陪同的中方技术人员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