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一个姓白,一个姓秦,都在三十左右年纪。青雀初到这里,只识得张岫与罗清,她们也有些紧张,称呼她是“江娘子”,先问是她自己脱衣裳,还是她们帮她。
“我自己来吧。”青雀便说。
好人家的娘子,想来不惯这些,也是应该的。
她吃饱了饭,也长了些力气,自己做得动。
她身上,最外面是宋家田庄厨上那件脏棉袄。
脱下去,里面是一层絮被里的絮,塞得凌乱,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
再下面,是她被关着那两个多月,穿着的一件棉袄,还有中衣、里衣。
揭开所有衣裳,便是她饿干了肉,肋骨清晰的,枯瘦嶙峋的身体。
白娘子的眼泪“唰”就下来了。
“是谁这么狠心呢。”她上前帮忙,“有罪就罚,没罪就放,就是朝廷衙门,还有个王法呢,牢里也给人吃饭,没听说哪样罪是让人挨饿的。”
“是啊。”秦娘子也伸手,帮着接过衣裳,“这大过年的……”
是啊。
浑身泡在水里,青雀昏沉沉想。
再有一日……半日,便是除夕了-
“我看咱们这个年,过不安生了。”找到罗清房里,张岫第一句话就说。
“本来也过不安生。”罗清示意他自己倒茶,“西疆败成那个样,二十万人呐!白白叫人抢了半个西凉!”
“这是冬天了,西戎也要将养。”他道,“不然,别说西凉,就是陇西、平凉,也难保。”
“哎!”张岫重重一叹。
叹过这一声,两人有半晌没说话。
茶杯里的热气冒尽了,张岫才幽幽地问了一句:“你信不信她?”
“你信?”罗清没正面答。
“我?”张岫笑了声,片刻道,“……不敢不信。”
罗清不说话,他便自问自说:“不然怎么解释?和殿下征东夏,那都是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的事,就是咱们亲自经过的,也难没个由头,突然想起来,何况是别人。又是东夏九公主的佩剑:那剑,可只有咱们几个想要过。九公主和侍女也都死完了,别人上哪知道?”
“倒也难保,是有兵士看见,听见。”罗清说,“可殿下的中衣——”
“是,是!”张岫闭了眼睛,“殿下……走时穿的中衣,是让我拿去了!”
“这事,可是连我都不知道。”罗清想笑话他,终究也只一叹。
“二十年前,在东夏知道九公主佩剑,和八年之前,在西陲看见了殿下装裹的,还是一个人?”张岫摇头,“不可能。”
这句结束,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北风刮着,啸声尖锐响着,呼应着近十年来最寒冷的严冬。明日是除夕。要过年了,阖家欢聚的日子。他们是太监,自小断了根,进了宫里,跟了殿下,殿下是他们的主人,是他们的将军,是他们的主帅,也是他们的家。
殿下没了,他们早就没了家了。
现在,有人说,殿下没走,殿下还留在这世上,只是,他们都看不见。
“等全海林峰回来再说。”张岫掸了掸衣裳,“我去看看那江娘子。”
“她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快午时了,宋家怎么也该发现了。”罗清便道,“她更信你。你好生问问她细节,她想要什么。我去看宋家的动静。等他两个回来,还在我这见。”
张岫抬手,示意他知道了-
青雀洗了三桶水。
洗到最后,她真的头脑发昏,眼前发黑,闭眼就觉得要晕倒。白娘子和秦娘子几次劝她先歇一歇。可她坚持要洗。洗净了身体,洗净了头发,又用剪刀剪去半尺已然干枯的发丝。
两名娘子帮她擦身擦头发,给她围上棉袄,送她到床边烘发。
“娘子这头发真好。”白娘子可惜地说,“若没经过这一遭,不知得多亮。”
“养养就好了。”秦娘子道,“咱们庄子虽偏,可什么都不缺,鸡鸭鱼肉,要什么有什么,张公公罗公公他们看着厉害,其实也都很和善,张公公有时进城,还常给我家小的买糖吃呢。虽然不知娘子为什么来,可既然来了,也就不用怕了。”
“多谢你们。”青雀边笑,便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