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岭南的山野在夜色中翻涌着墨绿与漆黑。苏明微跪坐在祖宅废墟中央,铜镜横于膝上,那道“忆由心生”的古篆在雷光下泛出幽微金纹。她指尖轻触镜面,冷雨顺着发梢滴落,溅起一圈涟漪般的光影。
小女孩的身影再度浮现??战火纷飞的街头,断壁残垣间烟尘弥漫。她蹲在地上,瘦小的手紧握炭笔,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妈妈”,字迹歪斜却执拗。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整条街剧烈震颤,房屋倒塌,火舌舔舐天空。小女孩没有哭,只是死死抱住墙角,将那两个字用身体护住,仿佛那是世上唯一能留住的东西。
“你记得吗?”镜中传来低语,不是声音,而是直接涌入脑海的意念,“那是第一句被记忆铭刻的话。”
苏明微心头一震:“你是……谁?”
“我是‘初忆’。”镜中景象缓缓变幻,战火退去,取而代之是一片荒原,无数人影匍匐前行,背负沉重石碑,碑上刻着名字、年岁、遗言。他们沉默行走,直至力竭倒下,石碑便沉入地底,化作根脉,滋养出一朵朵幽蓝火焰??忆焰。
“人类最初的记忆,并非来自文字,而是痛。”那声音继续道,“当第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她的哀嚎震动了天地;当第一位战士为同伴闭上双眼,他的不甘凝成了印记。这些情绪太重,无法消散,于是大地收容它们,孕育出‘记忆之核’。”
苏明微呼吸微滞:“所以……阿阮她们守护的,并不只是姓名,而是所有不愿被抹去的情感本身?”
“正是。”镜中浮现出十二蒙面人的虚影,他们站在远古祭坛之上,手中玉尺指向苍穹,“忘川君并非创始人,她是第一位觉醒者。她发现血脉中有种力量,能与记忆共鸣,遂立下守夜人之誓,代代相传。而你们苏家,便是她嫡系后裔。”
苏明微猛然抬头:“可我母亲……她从未提过这些!”
“因为她也不知道。”镜中画面一转,出现一位温婉女子,在桃树下抱着襁褓低语,“她只知自己生于雨夜,族老避之如瘟疫,说她是‘火种灾星’。但她仍将你生下,以血为契,将部分记忆封入落叶,藏于你掌心??那是她唯一能为你做的保护。”
泪水无声滑落,混入雨水。苏明微终于明白,为何母亲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反复呢喃:“别忘了……要记得活着的感觉。”
雷声轰鸣,铜镜骤然发热,镜面裂开一道细缝,从中飘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帛书。它在空中展开,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用千万个微缩名字拼成的一幅地图??从岭南到漠北,从东海至西域,每一个标记都代表一个曾被遗忘之地,一段被强行抹除的历史。
而在地图正中心,赫然标注着四个大字:**归墟之门**。
“归真会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建立神国。”苏明微喃喃,“他们是想打开归墟,释放被封印的‘原始忘意’??那种足以吞噬一切记忆的存在。”
就在此时,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中浮现净心真人扭曲的脸庞,虽已败北,其意识竟残存于某处暗渊。
“你以为赢了?”他嘶哑冷笑,“情魄灯塔虽毁,但‘净世仪典’早已启动倒计时。月圆第七夜,天地气机交汇之时,归墟之门自启。届时,无需人力,万魂将主动献祭,只为摆脱痛苦纠缠……这才是真正的清净!”
话音未落,镜面炸裂,碎片四散。苏明微猛地后退,手中帛书却完好无损,静静悬浮于掌心。
她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三日后,长安城外驿站。
林昭策马疾驰而来,衣袍染尘,眼中布满血丝。他在茶馆门前翻身下马,推门而入时,陈九正捧着绣品怔怔出神。
“我查到了。”他喘息着说,“归墟不在人间地理,而在‘忆海深处’??那是所有记忆汇聚的源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唯有通过‘见忆通灵’最高境界,才能定位入口。”
陈九抬眼:“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去岭南找明微。”林昭目光坚定,“只有她体内同时具备守夜人血脉、守灯人传承、以及记童之心,才有可能逆行入忆海,阻断仪式。”
陈九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入内室,取出一只檀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卷泛黄手札,封面写着《薪火录?残章》。
“这是当年阿阮留下的最后笔记。”她轻声道,“她说,若有一日归墟将启,便交给能读懂它的人。”
林昭接过手札,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忆海有三层:
>一曰浮忆,乃表层杂念,如风过耳;
>二曰深忆,藏人生悲喜,需以情破障;
>三曰源忆,通天地初开,唯真心者可达。
>入忆海者,必舍七情六欲之一,方可通行。
>若全然无情,则堕为忘意傀儡;若执情太深,则溺亡于过往。
>唯有‘记得而不困于记’者,方得见归墟真相。”
他合上书页,望向窗外阴云:“明微……你准备好了吗?”
与此同时,岭南山谷中的破庙里,苏明微已依照帛书指引,布下“三魂引路阵”。她割破指尖,将血滴入铜盆,点燃三支忆焰烛??一支代表阿阮,一支代表母亲,一支代表自己。
火焰腾起刹那,空中浮现出一条由光点组成的路径,蜿蜒直指北方某处雪山。
“原来归墟之门,藏在昆仑墟旧址。”她低声自语。
正当她收拾行装之际,庙外忽传脚步声。一名少年踉跄走入,浑身湿透,怀中紧抱一本破旧日记。
“你是……”苏明微认出他是曾在学堂写下“今天我又选择记住一个人”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