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曜倚在玉枝节旁,指尖轻轻摩挲着被寒气侵蚀的伤口边缘,唇角却仍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反倒像是从骨子里渗出的讥诮,映着满场尚未散尽的灵压与残雪,显得格外刺目。
“师父说得是。”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师娘最恨恃强凌弱??可今日这‘弱’字,倒也不知该落在谁头上。”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自裴玉袖中掠出,直逼青年眉心。季凌曜头也未抬,只将玉枝微侧,枝上浮起一层青纹古印,如莲瓣层层绽开,竟将那一道足以斩神魂的冰刃尽数吞没。
“你胆子不小。”裴玉终于开口,声如碎玉碾冰,“敢拿她当挡箭牌。”
“徒儿不敢。”季凌曜缓缓抬头,灰眸映着天际翻涌的紫雾,竟似有星河流转,“只是……师娘若在,定不愿见同门相残,更不愿见您为一时意气,伤了晚辈性命。这般道理,难道不是她亲口教给您的?”
沈庭桉站在三步之外,黑袍猎猎,面容冷峻如刀削。他没有说话,但掌心微微一颤,那枚早已断裂的同心结穗子悄然滑入袖中。
全场寂静。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却被一句“师娘”搅得波澜暗生。那些曾与那位女子共历风雨的大能们,无论敌友,皆在瞬间怔住。连慈渊谷主拂过香囊的手也顿了一瞬,眸中紫光微闪,似忆起什么久远之事。
黎乘:冷笑一声:“装模作样!你以为提她名字就能全身而退?她早已不在,你们这些人,不过是在借她的影子遮羞罢了!”
“是不是遮羞,我不敢说。”季凌曜轻轻咳了一声,喉间泛起腥甜,却依旧笑着,“但我记得她说过一句话??‘强者不该用力量去碾压弱者,而该用它去守护无法发声的人’。今日我虽不敌然前,可若连站出来反驳一句都不敢,那才是真的辱没了她的教诲。”
应濯尘握剑的手猛然收紧。
这句话……她听过。
不止一次。
前世轮回中,那位被称为“玄心圣女”的女子,曾在万众之前说出同样的话。那时她立于九重云台,白衣染血,身后是焚毁的宗门、死去的弟子,面前却是整个修真界的责难与围剿。可她依旧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地说:
“若修行为的是欺凌,那不如不曾修行。”
那一日,天地动容,雷劫暂缓。
而如今,这句曾震动八荒的话,竟由一个看似轻佻的青年口中再度道出,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符颂今轻叹一声,手中符纸无风自燃,化作点点金光飘散。“她说得太多了。”他喃喃,“多到哪怕死了千年,还能被人拿来当作利剑。”
箫亭鹤眯起眼,粉衣翻飞间笑意更深:“有意思……这小子,倒是把她的话嚼得透彻。”
唯有藏青山目光沉沉,落在季凌曜身上,仿佛要看穿他的皮囊,直视其魂魄深处。
“你不像是会念旧情的人。”藏青山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如古钟余响,“你一向精于算计,今日这般举动,怕不只是为了替师父解围吧?”
季凌曜眨了眨眼,笑容天真又恶劣:“藏长老说得对,我确实另有目的。”
众人神色一凛。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雪尘,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在慈渊腰间的香囊上。
“我想知道??那个送香囊的人,到底是谁?”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凝固。
慈渊瞳孔微缩,手指下意识抚上香囊绣纹。那是一朵并蒂莲,左瓣墨紫,右瓣银白,极为罕见。据传,此花百年才开一次,且只生于极阴之地,需以心头血浇灌三年方能成形。
而更重要的是??
这种绣法,只有玄心阁嫡系传人才懂。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慈渊终于变了脸色,声音第一次带上波动。
季凌曜却不答,反而转向裴玉:“师尊,您当年亲手将她葬在北冥寒渊,可曾发现她贴身藏着一枚破损的香囊?上面也有同样的并蒂莲。”
裴玉身形一震。
那是秘密。
是连沈庭桉都不知晓的秘密。
那一夜风雪漫天,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走出战场,却发现她至死都紧紧攥着胸口的一块布料。那香囊早已破碎,只剩半片残绣,可他认得??那是他自己早年赠予她的定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