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虞离开栖梧宫后,并未直接与采苹汇合,而是绕道去了谢府。
谢府朱漆大门前,谢以驰早已在石阶下翘首以盼。一见那道素白身影自巷口转来,他立即快步迎上前:“阿虞!”声音里压着欣喜,却又不敢太过外露,“你来了。”
琉璃短帘后,李之虞微微颔首,随他穿过垂花门。庭院里几株白玉绣球开得正盛,点点花瓣随风飘落,沾在她素白的衣袂上,交映相融,缠绵不清。
书房内,窗外的玉绣球花影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屋内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
谢以驰亲手为她斟了盏茶。茶烟袅袅间,他始终低着头没有去看她:“许久未见,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李之虞素手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茶是上好的云雾,带着山间清气——是她从前最爱的。
“若不是谢大公子常来探望还不告诉我,”李之虞指尖轻抚茶盏,“我或许真会过得不好。”
她将目光移向谢以驰,定定的望向他。
谢以驰手中茶壶一滞。李之虞垂眸看着茶汤,淡淡道:“我明日,会上花船。”
谢以驰猛地抬头,正对上琉璃帘后那双含笑的眼。他喉结滚动,突然直白道:“明日花船抛亲,既如此,那你的绣球抛给我如何?”
谢以驰年少入仕,文采斐然,气质、才学、见识都远超同龄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股浓浓的书卷才子气息,温文尔雅。
只是这样的人此刻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竟能少见的显现出他那莽撞的少年气来。
“谢大公子慎言。”李锦期打断他,素手掀起半幅琉璃帘,“我一个罪臣之女,无父无母,还带着个拖油瓶妹妹。。。。。。”她自嘲一笑,“旁人还且避之不及,你怎么偏往火坑里跳?”
窗外一阵风过,吹落满树琼花。有几瓣正落在谢以驰肩头,像极了当年初见时,落在她鬓边的那一朵。
谢以驰望着曾在脑海里回想过千万次的眉眼,神色一怔:“世人目光皆浅薄,唯我知你至宝。若我能娶你为妻,纵是刀山火海,我亦甘之如饴。”
“当啷”一声,李之虞手中的茶盏轻轻磕在案几上。琉璃短帘后的眼眸微微睁大——她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人依旧如此含蓄又直白。
“好大的口气。”
李之虞移开眼睛,不动声色的别开脸,用手轻轻托着下巴,她目光所及之处,那片白绣球已经有些枯萎之态了。
“谢云骥,你可莫要后悔才是。”她轻声道。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余窗外新栽的茉莉送来阵阵幽香。二人相对无言,各自陷入沉思。
寂静在茶香中蔓延。李之虞看着窗外,再次开口:“你院子里的花,开得甚好,想必平日里用了不少心思。”她声音轻柔,“倒是从前开的一样好。”
“你看错了,”谢以驰直视她,“它开的并不好。”
李之虞垂下眼睛,没再看他:“你可真是爱说笑,诺大一个谢府,难道请不起位好花匠?它能在此处,怎么可能开得不好呢?”
“非关花匠。”他声音发紧,“这院子不是它所牵挂之地,留不住它的根脉,自然开的也不好。”
李之虞平静的抿了口茶,谢以驰却又道:“若得良匠,明日便是移栽的吉日。”
话锋一转,二人皆想起近日满城风雨。
这几日,琅京城内关于李氏双姝的传闻甚嚣尘上。圣上竟要同时册封李家两位姑娘为郡主,一门双恩,这在昭唐开国以来都是头一遭。
谢以驰暗自揣度:李家幺女有宁王府庇护,圣上不好直接拿捏,定会从李之虞身上着手——多半要借赐婚之名,彻底断了李氏姐妹的退路。
为全帝王颜面,选定赐婚的那人选必定得是名动琅京的才俊:相貌、才学、家世,样样都要无可挑剔。
这些年他拼命在朝中往上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我娶你”。
若当年不是那场变故,他们早该。。。。。。
“时辰已至,我该走了。”李之虞忽然起身,素白的衣袖拂过案几,“有缘再聚,谢公子多保重。”
谢以驰急急站起:“我明日等你!”见她身形微顿,他乘胜追击,“与其等圣上指婚,不如选我!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李之虞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院中花树:“你这院里的花,换了多久?我记得从前是海棠。”
“四年。”谢以驰答得干脆,“自你离京那年起。”
谢以驰立在青石板上,望着那道即将消失的白色身影。
他不甘心地又喊了一声,“那你呢?你可曾怀念过那海棠?”声音清亮,穿过路中央,在长街上回荡,还惊飞檐下一对栖息的燕子。
李之虞闻言脚步微顿,却终究没有回首。清风掠过她束发的素白丝带,扬起几缕散落的青丝。只见她广袖轻扬,一个物什便凌空抛来。谢以驰心头一颤,连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个香囊。那香囊入手微凉,青碧色的缎面上用银线绣着朵半开的海棠,那海棠用银线勾勒,在青碧色的缎面上娇艳欲滴,恰似夜半无人时悄然绽放的姿影。
指腹抚过香囊内侧,隐约能触到几粒硬物。谢以驰小心解开系带,竟是三颗晒干的海棠果,顿时明白其中深意——那年他们在海棠树下立的誓言犹在耳畔。
他猛地抬头,却见那道纤弱的身影已行至长街尽头,白衣胜雪,腰间环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越的声响,每一步都似踏在他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