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荷一愣,随后转头看向房间角落里擦剑的师厌,释然道:“是了,我可是忘记了,他在长生殿名声不小。”
“何止名声不小,简直如雷贯耳,”司玉心一阵冷笑,见文荷掩面而笑,忽然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曾知晓他是谁、有什么身份、行事是否高调、或者杀过多少人……我只是记住了第一个拒绝和我睡觉的男人。”
文荷微怔,在原地困惑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后,她肩膀微颤,低头捂住嘴笑出一串气音。
……
太极殿之上,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将未歇的冷雨紧紧关在殿外,一旦这只手剥开京城繁荣的表象,便可见内里泥泞阴暗的破碎梁柱。
皇宫内,适才满月的三皇子果然已经不见踪影,尸身不知被藏到何处,玄德大发雷霆地杖毙了数十名看护的宫人,暗红血色随着嘶哑的求饶声掩在雨中渗入地缝。
而风雨欲来的正殿内,以光禄寺姚邈、欧阳雍、秦伯侯、安锡林以及文世修为首的大臣战战兢兢地跪着,身后是统领一队禁军的御前侍卫余鸷。
“陛下,臣有罪,”安锡林最先膝行几步,以头抢地:“寿典所在玉仙楼、寿宴所设菜品伎艺。乃是由臣一力主办,臣未能提前视察玉仙楼地基未稳,防护不牢,以致楼宇坍塌,险些伤及陛下,臣惶恐,还请陛下降罪。”
他苍老面容眼含热泪,却抢先把话头都夺去,文世修袖中拳紧握,眼底结了一层寒意。
“这么说,此次寿典安大人负责了玉仙楼的布置?”玄德双手搭在膝上,拇指处的玉扳指正随着阴晴不定的心情转动,他眯了眯狭长的眼:“官礼之事,不是你与太常寺一同看管?”
“臣无能,”安锡林再度重重磕头:“陛下知道老臣昏庸,一向在账目清点上不如文大人精细,手下尚无精明可用之人,便与文大人相商,各主东西,将官礼全权交与文大人布置。”说到此处,他伏地不起:“还请陛下追究臣懈怠之责,祸及陛下,老臣心中实在愧疚难当。”
“也好,”玄德瞥了一眼身侧伏子絮的脸色,脸色恹恹地招手:“革去尚书一职,贬为侍郎,安侍郎即日起安分些待在家里,无事不必再来上朝了。”
只是沾了边,主管着最轻的事务,还全力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却迎来不容情面的革职,底下的人不禁屏住呼吸——不知道多少年摸爬滚打坐到尚书的位置,一下子把安锡林打回原形,这滋味绝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安锡林显然也被这铁面无情的帝王旨意刺激到,朱红官服下的双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一丝怨恨飞快地被掩藏在眼底,随后痛哭流涕道:“老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他步步沉重地离开太极殿,今日之后,身上的朱色官服就要脱下,礼部暗潮汹涌,许多人早就想取而代之,他中年失势,暗地里不知对下属恐吓威胁过多少次,接下来的好日子可想而知。
然而,比他内心更绝望的是此刻有如油煎的文世修,额角冷汗缓缓流下,先看了看伏子絮莫测的眼神,又对上玄德幽暗的目光,文世修咽了咽口水,竭力维持着表情:“请陛下听臣一言。”
玄德嗯了一声,此刻危机解除,他在处置人的时候说话从容很多,然而帝王手腕多么冷血可想而知,对于文世修而言,若不想人头落地,此时便要全力争取。
“官舫运礼之前,的确是臣负责清点,”文世修跪得笔直:“押送货物的余大人与臣核对过账薄,里头每一样寿礼都被打开验过……在寿典开始之前,臣敢以人头担保,这批寿礼绝无问题。”
“那之后呢?”玄德瞧着他清隽的身影:“文爱卿的能力,朕这些年与诸位大臣有目共睹,是朕最为爱重的大臣之一,更是名满京城的贤臣……可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臣不敢欺君,”文世修叩礼:“光禄寺献上的紫金七宝瓶,臣亲眼见过,乃稀世之珍,想来被有心破坏陛下寿典的狂徒掉包的时机,仅有陛下与群臣宴饮之时。”
“臣手下看护货舱之人,经家丁来报,已随船只开裂尽数身亡,仵作捞出时,可见其身上致命伤为剑伤,”文世修哀声道:“此时乃臣手下办事不力,且陛下寿辰,臣分心于献礼,属下被暗中伏杀,臣亦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是臣之过……但臣之下属皆为市井良民从官,生来不入武场,也只懂些粗浅拳脚,还请陛下赏罚分明,能给舍命相护陛下寿礼的亡者一点体面。”
到如此地步还先顾念着惨死的下属,想到船舫残骸之中那些被一剑封喉的浮尸,玄德不禁皱起眉头,口气软化几分:“你那些下属,可都核对过尸首和姓名,真的尽数折损?”
“是,”文世修哀极阖目片刻,随后决然睁开眼,眼神不动如山:“臣自知罪孽深重,未能阻止幕后暗害陛下之人,白白枉送下属性命,还请陛下——赐臣钩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