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三十军棍才把他两条腿彻底打废,”许仕泽啧啧道:“可惜这么一副铮铮铁骨了。”
难怪刚刚整个人被拖进来,原来双腿已经被打废,文连墨自幼习武,就算被擒,何时宁肯受此屈辱?
文世修嘴唇发白,看着历来春风得意的儿子宛如孩提般匍匐在自己脚下大哭,他厉声道:“你们怎么敢!我儿乃兵部武士!你们竟敢滥用私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文大人竟还有胆子面圣!”许仕泽乐了:“如今,可要大公子亲口告诉你,圣旨已下,文氏一族于今夜子时满门抄斩啊。”
耳畔一阵嗡鸣,文世修难以置信地看着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文连墨,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象这出辛苦谋划的苦肉计反而迎来这个结局,宛如梦魇一般将他缠绕。
“权晋二十四年,永都大旱,兵部差遣人救灾,灾前朝廷分拨赈灾银二百七十万两,其中一百九十万两去向不明,”许仕泽身侧一主簿摇头晃脑道:“永都民生多年不见好转,而文公子在兵部不过一个闲职,俸禄不高,却在京城购置了好几处田产宅院,文夫人与文小姐更是添置了最好的头面首饰,这一项,文大人可认?”
文世修左掌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发红的眼角隐有泪光闪烁。
“地契田产乃知交所赠,头面首饰也是因我夫人在京城有闺中姐妹,早些年她送家传宝物给对方陪嫁,彼此礼尚往来,再者,陛下审讯臣总是为了寿典遇险一时,这些陈年旧账,臣未曾经手,不得而知,就这样空下论断,废我儿前程,实在冤枉。”
“还在狡辩!”许仕泽哼了一声:“任凭你舌灿莲花,大公子赴宴时身上一对双鱼佩,被五小姐改制涂彩伪作琉璃珮,还是最后姚少公子要将此物归还时,才被明眼人验出此物乃秦伯侯府调遣人手的信物,秦伯侯敢在寿典之上袖中藏剑,图谋不轨,文府审查的官礼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一切再清楚不过,两家皆是互相勾结的谋逆之臣!”
那本是文连紫自作主张拿来陷害文荷的,身为秦姚未死的未婚妻,她手持秦伯侯府调遣令牌,嫌疑沾身,圣上面前更好处置。而文世修早料到秦伯侯来者不善,早早与之保持距离,不想这烫手山芋没送出去,反而炸到自己脚边。
“臣万死不敢谋逆,”文世修愤然道:“此玉佩我从未见过,焉知不是姚氏信口开河,危言耸听!即便是少师仪大人也不能这么妄作论断!”
“是么。”
极清远缥缈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听见这声音,端坐的许仕泽当即变了脸色,钱益才也收起脸上无奈,毕恭毕敬地跪下:“下官不知少师仪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伏子絮自黑暗尽头的游廊深处走来,舒雅如月华的人,似乎脸上身上都带着不可逼视的光亮,他推开这沉闷压抑的刑房时,像是打开了一扇天窗。
“为官其间,强抢数十计民女为妾为奴,圈养于京西,作践至死者十七位。”伏子絮睨视这哑了声的文连墨,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公子,见了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瑟缩。
他又看向文世修,面无表情道:“杀妻、害妾、弃女、受贿、勾结,这些罪行你的同谋淮阴侯已在严刑拷打之下替你尽数招供,几十年间所有账目都已经理清,多少流入你府中,多少做假账,已经精细到文夫人打赏丫鬟的铜钱,想看的话,就让许仕泽取来吧。”
他霜雪一样的皮肤,贴近人说话的时候,呼吸淡淡的,几乎不带什么热气,文世修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看许仕泽十分得意地应了一声:“天师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去把刑案拿来,叫文大人做个明白鬼!”
文连墨迷迷糊糊间听见几个字,但下半身骤然截瘫的疼痛让他很快就精神溃散,见到伏子絮后更是又惊又怕——他忘不了父亲假死后自己独自面对这位少师仪与陛下的可怕场景,陛下他尚能用说辞滴水不漏地堵住,而少师仪每次一开口,就将他所辛苦掩藏的家底掏了个干净。
那时候他才知道,所谓天师这双眼睛能看清所有迷雾,识破骗局,并不是假话。
接着,与文家牵扯甚深的淮阴侯也被查了个底朝天,他们做过的事一件件被翻出,原本只是追究寿典之中的有心人,可那个人如石沉大海般销声匿迹,只剩下被这场猝不及防的巨浪掀开伪装的王侯高官。
可那鲜血淋漓的寿礼和突然失控的画舫,仍是未解之谜。
“已经不全是了,”当时面对绝望得无法辩解的文连墨,伏子絮仿佛能直接读出他眼底的想法,沉吟片刻后,也不管他是否想知道这些异象从何而来,缓缓道:“那天夜里,你妹妹文连紫临时遣了婢女,重金买通了金鳞池畔数十名驻守的厢兵,要追杀一个女人。”
“她被逼到跳河,藏在画舫底下的炸药也被引燃,借着这一点人为的混乱,船就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