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桃娥刚刚经历了一生中绝无仅有的恐慌、挣扎与劫后余生。
绣春楼宾客满堂,守在门外看管的人莫名哄闹起来,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她打翻屋内陈设,狠下心来砸开手腕上的铁枷,凭着对绣春楼的熟门熟路,竟就这样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
回到人挤人的大街上时,桃娥仍脚下虚软。她可没有忘记昏迷不醒的文连祁,也曾隔墙听见文荷一行人的动作,这个表面乖巧实则蛇蝎的少女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獠牙。
再待下去她一定会死,强烈的不安叫人此时后背仍在发凉,桃娥心有余悸地捂住脸,趁着那绣春楼不知名的混乱赶紧逃了出去,直奔文家大宅。
可这一路出奇的平顺,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她不认识的,偶尔也会碰见一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她满心戒备地走着,怕又有谁是文荷的人,可那些认识她的反而反应更大,多半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后,立刻退避三舍。
这到底怎么了?
掩饰着衣袖里颤抖的指尖,思及杜药死不瞑目的模样,桃娥一阵恍惚,好像在这样熙熙攘攘大街尽头能看见贴身侍女横死的冤魂。
也许……根本不只是杜药?
桃娥心乱如麻,快步转过巷角,行至周围熟悉的商铺时才稍稍轻松些许,倒悬的日光正薄情地覆照在这条长街尽头,桃娥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站在文家大宅前面几步,重重地顿住脚步。
“娘!娘亲!”桃娥见到文连紫正被一向惯她宠她的容意牢牢钳制着,见到自己,小女儿泪如涌泉到恨不得直接扑上来:“救救我!”
桃娥震惊到难以复加,下意识后退几步,面无表情的容意便看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看来真话藏在夫人嘴里。”
一旁牵着马的沈知青眼底也是一片漠然,只提醒道:“我早说过她没什么用的,亏你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
“你父亲对你的‘疼爱’叫我失望,”容意拎着文连紫后颈叹了口气:“早知,我那时应该多接近文荷,她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
“你一直在假意接近我!”文连紫几乎被这一朝生变的无情男子气得吐出血来,刻骨铭心的恨语从牙缝里挤出:“我竟糊涂到这般程度……错看你这样满口谎话的伪君子!”
“文连紫小姐,容家世代清官,家风严正,最恨贪腐,”沈知青嗤笑一声:“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当年疑心赈灾银另有手笔,一向待人冷淡的容意怎会对你一夕‘钟情’呢?”
见到二位世家公子的架势与文府大宅门上封条,桃娥已经来不及惊怒,只剩下仓皇逃窜的念头,岂料她刚一转身,沈知青便优哉游哉地拦在她面前,眉峰微挑:“文夫人,既然回家了,就和小姐一起,等着大人回来吧。”
桃娥在沈知青逼迫的脚步后连连退缩,面色还维持着当家主母应有的沉怒:“放肆!好歹在我面前你也是郡王府的小辈!”
“失礼,”沈知青姿态散漫地拱了拱手,漆黑的眼珠幽幽转了转:“事已至此,知青只剩两个问题想问一问文夫人,还请文夫人务必要如实回答知青。”
“第一,文大人频繁通信的信函中,提及的‘我主’究竟所谓何人?第二……文荷,真的死了吗?”
……
“爹,我们要去哪?”颠簸地上了马车后,文连墨艰难地伸出脖子看了看,这不是回文家的方向。
“圣旨已下,真当我们父子要回去自投罗网吗?”文世修一改之前颓态,冷哼一声:“一夕事情败露就绝望了吗,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兵部可还有底牌?”
“没了,都没了!都、都被那少师仪搜去了,”文连墨眼眶一红:“爹,孩儿无能。”
“罢了,他毕竟是天师堂第一人,你如何能比得。”文世修握紧缰绳,伤痕遍布的手腕上隐有青筋浮现,他低声道:“只恨我还没来得及取代……”
刚刚略施巧计拜托刑部的人,如今疾驰在一处乡道,文连墨伤势未愈,很快就在这接二连三的颠簸下发了高热,迷迷糊糊倒在车内。
行至一处平平无奇的村落,文世修翻身下马,风尘仆仆而来。而正在青石台阶上洒扫的一名白面僧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扬起扫帚:“家兄来信,三日内闭门送客。”
文世修顾不得什么,一掀衣袍跪在他跟前:“文某不求庇护,只求念在往日情分,再见张大人一面。”
那白面僧不为所动,缓慢眨了下眼:“此一时彼一时,朝堂如今变势,非我等能左右,大人自有退路,何苦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