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大庆市政府宣布,将于清明节举行“工业英模集体追思仪式”,正式向七位遇难女工家属颁发荣誉证书。同日,退役军人事务部回应媒体询问时表示,“正在研究将部分重大生产事故中牺牲的普通职工纳入烈士评定范围”。
消息传来时,孟波正驱车前往河北某县城。那里有一位特殊读者等着见他??刘素芬的女儿。
女人五十多岁,面容憔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布包。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我妈昨天走了。”
孟波心头一紧。
“走之前,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打开布包,取出一本破旧的工作笔记,“她说,这里面记着三号井每天的压力值、流量数据,还有那天晚上每个人的排班表。她藏了四十多年,不敢烧,也不敢扔。”
翻开本子,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夹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张秀云说,要是死了,坟前别放花,放一把井口阀门扳手就行。”
孟波双手微微发抖。这不是资料,是遗嘱,是一个普通记录员用余生守护的真相。
回到北京,他立即召集技术团队,启动“永久存档计划”。所有核心素材??包括刘素芬的手稿、卓玛的录音、李建国的影像、赵桂英的病历摘录、七位女工的名单??全部录入“记忆链”系统,并生成哈希值刻入区块链公链。同时,刻录五套物理光盘,分别存于北京大学图书馆、成都民间档案馆、深圳科技馆、乌鲁木齐文化中心及纽约华人历史学会。
“哪怕有一天整个网站被关掉,”他对团队说,“这些记忆依然存在。”
四月初,第八辑《沉默的伤疤》如期上线。
封面是一片漆黑背景,中央七颗星排列成北斗形状,下方烫金小字:“献给那些未被命名的牺牲者”。翻开扉页,是七位女工的黑白肖像拼图,每人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
预售开启十分钟,订单突破一万册。某电商平台再次设立专题页面,标题改为:“她们不该被忘记”。
然而风暴也随之而来。
第四天上午,多家合作印刷厂突然接到通知,称“接上级指示,暂停承印《拾痕录》系列书籍”。老张打来电话,声音愤怒:“他们派人来查消防通道,硬说我仓库不符合标准!其实就是不想印!”
孟波早有预案。他当即联系浙江一家小型民营印厂,采用分散印制、异地组装的方式继续推进。同时启用备用公众号矩阵,每日推送一段音频口述,配文字摘要。其中一段卓玛的录音被剪辑成短视频,背景音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矿区广播常用的《咱们工人有力量》,短短一天播放量超八百万。
更令人动容的是评论区。
一位网友留言:“我妈妈也是钾肥厂的,去年走了。她临终前还在咳,枕头上有血。谢谢你们替她说出了憋了一辈子的话。”
另一位写道:“我爸是焊工,手废了,厂里说是个人操作失误。现在我才明白,哪有什么失误,分明是拿命换进度。”
清明当天,大庆追思仪式举行。
现场没有宏大舞台,只有七张空椅子,每张椅背上挂着一件当年的工作服,胸前绣着姓名。家属代表依次上前献花,许多人跪倒在地,痛哭失声。直播画面中,一位白发老太太颤巍巍地掏出一把生锈的阀门扳手,轻轻放在张秀云的椅子前。
与此同时,全国百余所学校自发组织“铭记课”。杭州那所中学的女孩再次走上讲台,这次她带来太奶奶的日记本,读出一段尘封的文字:
>“1959年3月12日,晴。今天打出第一口高产井,全队欢呼。队长说我们要载入史册。可报纸上只写了三个男同志的名字。我没生气,我知道,油流出来了,比什么都强。但我想告诉以后的人,我也在。”
台下掌声雷动。
而在千里之外的新疆克拉玛依,王秀兰和热依汗?阿不都拉并肩站在戈壁滩上,脚下是一座半埋于沙土中的铁盒??她们年轻时埋下的“时间胶囊”。
撬开锈蚀的锁扣,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页:当年女子运输连的值班表、一封未寄出的情书、几张老照片,还有一张手绘地图,标记着她们跑过的每一条油路。
“你看,”王秀兰指着地图边缘一行小字,笑了,“我们写的是‘等和平年代,让后人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热依汗眼含泪水:“现在,他们知道了。”
回京途中,孟波收到一条短信,发件人是那位广州程序员:“‘记忆链’系统今日新增一百一十七个节点。有个甘肃乡村教师说,他要把爷爷的支边日记录进去,‘留给孙子看’。”
他望着车窗外飞驰的田野,忽然想起多年前父亲临终前的话:“有些事,不说出来,就会烂在肚子里。”
如今,那些烂在肚子里的事,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当晚,《拾痕录》官网更新一篇长文,题为《我们为何不能停下》。文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