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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 183 章（第1页）

马车缓缓穿行于长安城的雪夜之中，街巷静谧，唯有车轮碾过薄雪的沙沙声，如细语低诉。宫灯渐远，市井烟火却愈近，沿街小摊蒸腾着热气，馄饨锅咕嘟作响，孩童在屋檐下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如铃。林小禾掀开帘子一角，望着这太平人间，轻声道：“三年前，谁能想到今日？”

燕宜闭目未答，指尖仍摩挲着那本《燎原》的书脊。纸页尚有墨香，仿佛还带着无数个深夜伏案的温度。她知道，这本书不只是林小禾一个人的心血，更是她们这一代女子用血、泪与信念写就的证词。

“明日新学馆要举行首届毕业礼。”林小禾收回目光，将暖炉往燕宜那边推了推，“五十名女童将正式授‘文士’衔，最小的才十一岁。她们写的策论，连国子监的老夫子都赞不绝口。”

燕宜睁开眼，眸光微动：“可有人反对？”

“怎会没有？”林小禾笑了笑，“昨日还有位老学究上书，说‘女子识字已违天道，岂能授官衔’。结果呢？他家孙女连夜写了篇《驳祖父谬论》，登在《女子时报》头版，引得全城哄笑。今早我去学馆，那孩子站在台阶上朗读自己的文章，声音清亮，底下几百双眼睛都在发光。”

燕宜嘴角微扬：“像极了当年的你。”

“我哪有那么勇敢？”林小禾摇头，“当年躲在学堂角落抄《女诫》，生怕被先生发现我看的是《孙子兵法》。可现在的孩子不一样了，她们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可以不必低头。”

车内一时安静，只余炉火噼啪。燕宜望着窗外飞雪，忽然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进京时的情景吗？”

“怎会不记得。”林小禾眼神恍惚，“那时你刚从边关调回，朝廷上下冷眼相待。我们住进一家破客栈，半夜老鼠爬过床头，你还笑着说：‘至少比军营的跳蚤干净些。’第二天去参政院报到，守门侍卫拦着不让进，说‘女子不得入政堂’。是你站在台阶上，一句一句背出《律典》条文，直到他们哑口无言。”

燕宜轻笑：“其实我背错了两处。”

林小禾一愣，随即大笑：“难怪那侍卫后来偷偷托人送了一壶酒给你，说是‘敬真性情之人’。”

笑声落定，车厢又归于宁静。远处钟楼传来十二声更鼓，除夕之夜，万象更新。

翌日清晨，燕宜换上素青色朝服，外罩玄纹披风，发间仅簪一支白玉梅花，清简如初。林小禾为她整理衣领时，低声道：“今天很多人会来贺年，你要见吗？”

“不见。”燕宜摇头，“今日只属于那些孩子。”

新学馆坐落于城南文华坊，原是废弃的尼姑庵，经改建后焕然一新。青砖黛瓦，庭院开阔，廊下悬着百盏红灯笼，映得雪地也染上暖意。门前立着一块石碑，刻着燕宜亲笔题写的八个大字：“**启智明心，天下为公**”。

典礼尚未开始，已有数百百姓围聚门外。不仅有父母携子女而来，更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拄杖伫立，只为亲眼看看“能让孙女读书的地方”。

礼乐响起，五十名女童身着统一制式儒衫，手持竹简，列队步入正堂。她们肤色各异，高矮不同，有的来自江南水乡，有的出自塞北牧民之家，但眼中皆有一种共通的光??那是被知识点燃的尊严。

主祭官由燕宜担任。她立于高台之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你们所获，并非恩赐，而是权利。识字、明理、参政、治世，这些从来就不该是男子独享的特权。你们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谁的怜悯，而是因为你们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台下寂静无声，唯有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稚嫩的脸，“这条路不会一直平坦。仍有人视你们为异类，仍有人想让你们退回灶台之后。他们会说你们不够贤淑，说你们违背伦常，甚至用流言与羞辱试图击垮你们。”

一个小女孩抬起头，大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燕宜微微一笑：“记住三件事??第一，永远不要为追求光明而羞愧；第二，若有人挡路，便绕过去，跨过去，或推倒它；第三……”她停顿片刻，声音沉稳，“**团结起来，彼此照亮**。”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夹杂着抽泣与欢呼。许多母亲抱着女儿落泪，仿佛看见了自己未曾拥有的人生，在下一代身上重生。

典礼结束后，一名瘦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到燕宜面前，递上一本手抄册子。“这是我写的《治河策》，想请您指点。”

燕宜接过翻开，只见字迹工整，论述严谨，竟提出以“分渠引流、植柳固堤”之法治理黄河水患，还附有简易图纸。她心头一震：“你多大了？”

“十岁。”女孩低头，“父亲是河工，去年因决堤丧命。娘说，读书无用，让我嫁人。可我想……能不能以后不让别的孩子失去爹娘？”

燕宜蹲下身，与她平视，郑重道：“你写得很好。这不仅是策论，更是一颗心。从今天起，你就是‘水利见习官’，我会让人送你去工部实习，跟着老工程师实地勘测。”

女孩睁大眼睛，嘴唇颤抖：“真的吗？我可以……当官？”

“当然。”燕宜握住她的手，“而且你会是个好官。”

午时过后，宾客散去，燕宜独自坐在庭院梅树下。雪已停，阳光破云而出，洒在积雪上熠熠生辉。林小禾端来一碗姜茶，陪她并肩而坐。

“你觉得，我们做到头了吗？”林小禾忽然问。

燕宜望着远处奔跑嬉戏的女孩们，摇首：“远远没有。教育只是第一步。还有律法、赋税、婚姻、继承权……女子在财产分割上仍受压制，寡妇再嫁仍遭非议，乡村里溺杀女婴的事仍未绝迹。”

“那你打算继续斗下去？”

“不是斗。”燕宜纠正，“是建。旧世界崩塌时，总有人忙着清算仇恨。但我们不一样。我们要做的，是建一座新屋子，让更多人愿意搬进来住。”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年轻女吏奔来，脸色发白：“燕大人，出事了！西北急报??沈将军被困黑石岭，突厥残部联合西域八部反扑，断其粮道，已有三日未通音讯！”

燕宜霍然起身，手中茶碗落地碎裂。

“多少人围攻？”

“约两万骑兵，且携重型攻城器械。沈将军率三千女兵死守要隘，伤亡已过半……但她下令不得求援，以免动摇边防大局。”

燕宜闭眼深吸一口气。沈云向来如此??宁可战死，也不愿被视为“需人救援的弱者”。

“备马。”她睁眼，眸中寒光凛冽，“我要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