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里满是喜气,还有些急切的讨好:“公子来了!”
公子——姑爷——宋檀?他怎么会来!
宋湄大为不解,更没有准备,一时便着了慌。来不急把绣墩放回原位,她几步跑回妆台前,用力抹干泪痕,又忙去拉门闩。
姑爷虽是她的“夫”,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可她与姑爷并不相熟。姑爷来她房里,一定是小姐安排的。可是,为什么?
她知道,小姐要她生下子嗣。可小姐也明明知道她今天身体不适、精神亦不佳,为什么还会让姑爷过来?
宋湄根本不愿在此时见到宋檀,更不想与他同床共枕、赤身亲近。她只是一个奴婢,隔窗拒绝公子,便为不敬,还有“恃宠”之嫌。更何况,她本没有什么“宠爱”可以依侍。
她只能开门,当面对宋檀请罪。
门闩得紧。这原是怕人突然入门做下的防备,现在却险些防住了宋湄自己。
幸好,在宋檀的脚步声才抵达门外时,门开了。
“公子恕罪。”宋湄立刻让在一旁,“今日身体不适、仪容不整,并非有意慢待公子。”
宋檀停在门边看她。
他无疑是俊美的,身长八尺、眉目清朗,曾得圣上亲口赞过“美姿容”。对他的身量来说,侍妾的这一间屋子未免有些浅窄。他站在门口,便挡去了大半洒进来的月光,他再向内一迈,房里的一床、一桌、一椅、一台、一柜、一架,便都失了从容,变得紧迫不安。
身为世家公子、皇亲贵胄,宋檀自幼养尊处优,自然不喜这屋子狭窄,每回来看侍妾,都未曾在此处留宿。
但妻子说,侍妾还无生育,不便抬举过甚,不如等她有孕,再搬新房庆贺,他亦思之有理。
总是阿玥的人,该给她两分宽容。
如此想着,宋檀便转身坐向床沿,淡声道:“起来,安置吧。”
宋湄肩头一颤。
她深呼吸,“公子,”抬起头,“我——”
“你‘病了’?”宋檀截断她的话。
他审视着她,看她眼下哭出来的红痕,又看她显然是准备入睡的衣衫:“做了噩梦,吓着了?”
凌霄正侧身把碗递给小丫头:“这都比平常多一碗了。”
古鞍子瞥见她的动作,哈哈大笑起来:“装得这么严实,原来就一张纸。”
宋湄将信抖开,在火堆旁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这是我……”
顿了顿,宋湄陡然笑开:“这是我儿子给我写的信。”
一名商人问:“商队辗转近一个月,中原的信差竟能找到这里,真是有本事。信里写的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要紧事。她烧糊涂了?还是,这是她死前的幻梦?
宋湄霍然拉开床帐。
铜镜就在床边的妆台上。天光未明、红烛将熄。来不及找鞋穿,她两步走到铜镜前。石砖地的凉沁在她足心。
镜子里是她,陌生的她、年轻的她,头发半挽半松,看不出身份。这屋子——宋湄环视四周——是她封“姨娘”前住的。看各处装饰摆设,还有妆台上的首饰——
看来,她已经听从小姐的吩咐,做了姑爷的……房里人了。
扶着妆台,她缓缓坐在绣墩上。月上中天了。
子时将过,早已躺在锦被中的霍玥却犹未安歇。她甚至一直不曾阖上眼睛。
她在等。
等她的丈夫,从丫鬟房中出来。
身为大家公子、行事有方,宋檀当然不会在与侍妾行房后,还来嫡妻房中安歇,如此不尊重。霍玥也不会容许宋檀这般看轻。
她也当然不是在等宋檀来见她。
只是,宋湄那一间屋子窄小,二郎从不在她房里留宿,都是行事后回书房歇息,最晚的一次,不过二更也走了……今日怎么还不出来?
夜色愈浓,霍玥心里便愈发不安。她不能不去猜想正在宋湄床帐里发生的一切:宋檀究竟是尚未歇下,还是已经与宋湄相伴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