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抿紧唇,一手紧紧牵着小明月,苏绒挑开门帘,一股带着槐树清香的微风便扑面而来——
后院那片浓密荫凉、缀满洁白小花的槐树下,果然是个避开人群的好去处。
苏绒引着母女俩在树下一张朴素的石凳上坐下,小明月挨着母亲,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满是花草的小院子。
瞧,顶上的树洞里还有个猫猫尾巴呢!
周大娘却显得坐立难安,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那半新杭绸裙子的衣角,一脸心事重重。
垂着眼帘,目光在地面斑驳的光影间游移不定,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那层笼罩在眼底的愁绪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苏绒也不催促,只安静地坐在对面石凳上,目光温和得像春日午后晒暖的溪水,无声地包裹着对面的人。
半晌,周大娘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抬起头,视线却依旧不敢完全与苏绒对上,只虚虚地落在空气里。
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和难以启齿的羞愧,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
“苏…苏小娘…”
“那位…那位讲故事的先生…他…他有没有提过…雪姑它…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尤其是…尤其是…”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它…它是不是…是不是带着崽子…被哪家…给赶出来的?”
问完这句话,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妇人肩膀颓然垮塌下去,头垂得更低了,只露出一个苍白紧绷、写满痛苦的侧脸。
苏绒看着她这副情状,心头也是一软,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拉起周大娘那几乎攥成石头般僵硬拳头的手,安抚地、轻轻地拍了拍。
“周姐姐,您别担心。”
“张先生讲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雪姑有旧主家,更没提过它被谁赶走。”
苏绒特意在最后半句加重了语气,目光坦然地迎向周大娘那双复杂的眼睛。
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
那里有震惊,有巨大的愧疚翻涌,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故事里只有猫猫们自己的努力和缘分。雪姑现在被照顾得极好,丧彪也把它当眼珠子似的护着,这才是大家爱听也爱传的。”
周大娘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含笑递过一碗清水的少女。
清澈的杏眼黑白分明,像最上等的琉璃盏盛着清水。雪白干净的小脸未施脂粉,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清爽灵秀。
这通身毫无矫饰的豁亮劲儿,可比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们让人瞧着舒坦,竟让她想起新从井里打上来,还冒着凉气的清泉水。
只一眼,就仿佛冲得人心口那股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郁气都散开了几分,也让她紧绷的心弦一松,忍不住又吐露些深藏的心里话出来。
“苏小娘…我…我赶雪姑走时,心都…心都碎了啊!”
本以为话已说开,刚准备起身去添水的苏绒,却见眼前之人猛地揪紧了膝盖上那点可怜的杭绸布料,眼圈瞬间就红了。
三十岁的年纪,搁上辈子还是年轻人呢,在这儿就得自称老婆子了……
她心中一黯,当真生了几丝叹息,不露声色地坐回石凳上,继续听着她说。
“苏小娘,我端的就是说媒保亲这碗饭,各家各户结亲图吉利,忌讳多得很——雪姑进了我家门,没过多久,就…就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了!”
“说家里有怀崽的猫见红不吉,招阴…会克主子家运道的呀!”
那几个字眼如同烙铁,烫得她自己都哆嗦了一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气力,周大娘肩膀一垮,声音陡然泄了,成了模糊的呜咽,带着沉到谷底的无助。
“这样的话要是传开…谁…谁还敢找我保媒拉纤啊?没人找我们娘俩…我们娘俩可还…可还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