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书房路上,于后院得见一少女,虽清瘦嶙峋,但可窥见倾城之姿。那少女一边捡拾地上落花,手指翻飞编织花环,一边口中喃喃背诵诗句。
诗词短小精悍,围绕佛家七宝而作,通篇行云流水,用词别具匠心,蹙金结绣。郭绪放停脚步,听那少女诵读。只听少女从永安一首背到永安六首,又从头开始重背,微微皱眉,不由得上前搭话,“你这诗既以七宝为题,为何只有六首?”
少女未曾想到有外人在,手中花环惊落,又急又怯躲在树后,漏出半张脸窥探他。黑眼珠折着光,像是琉璃一般,望他良久,才低声答道:“第七首还没作出。”
观其少女形貌,郭绪心道,未曾想赵观这等阴险毒辣之人的女儿竟是怯若鹌鹑。
不过这才情着实不可得,只可惜,她是个女子。
他惋叹一句“可惜”,大步离去。
不止是为少女脾性才情,也为那未曾出世的永安七首。
与赵观在书房议事完毕后,郭绪心中还萦绕着那六首独匠之作,唯一一回真心诚意夸赞道:“令爱才华横溢,怀珠抱玉。诵读诗句,宛若雏凤清声,虹霓吐颖,是位词人才子。”
赵观听其夸赞,不像作假,饶有兴趣,倾身侧听。
他便将后院偶遇少女之事一一讲来,讲到永安七首又是大加赞叹,夸赵观教女有方。
赵观神色古怪,面含微笑,原本倾向他的身体缓缓后侧,最终实实在在靠在太椅背上。等郭绪的滔滔不绝停下,他才漫不经心提醒道:“你遇见的应该是我的侄女,并非爱女。永安七首也不是她所作,是我那早逝的侄子代不庸所作。爱侄痛失兄长,睹物思人,这才将生前遗作挂在嘴边诵读。”
他嘴里说着爱侄,面上却是微微皱眉,透露一丝厌恶。
郭绪惊讶,若如此说,第七首终生不会完作,心中一阵惋惜。心思一转,注意到话中名讳,又问:“代不庸?他的父亲可是几年前那位退隐的文成大儒?”
赵观淡淡点头,回答道:“是内子兄弟。”
郭绪心道赵观此人深不可测,这么久竟不知家中还有此等势力。那文成大儒位极人臣之时,可谓是风光无限,万人敬仰,只是不知为何弃官归隐,销声匿迹。
他心中好奇,却也察觉到赵观言语中微妙的不悦,不敢多问。
此后接触,郭绪也能察觉推测出一二,这赵观很是不喜代家一门。想起初见少女躲避生人唯唯诺诺之样,也情有可原。
而赵观亲生女儿赵凝之果然如同她父亲一般,骄纵跋扈,眼高于顶。论婚道嫁,更是蛮横无礼,将媒婆与求亲者大加数落,更高言道:“栖身之处,只有东宫梧桐相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绪几番套话才知晓,当朝太子曾私下拜于代家师门,求学论道,更是每年回以书信多加问候。但问候之人,是不是赵凝之,便耐人寻味了。
思及此,他恍觉,十景楼内那位青衣女子,与那位关系非同一般。
前阵子杭州案传到他的耳朵,赵观一家被流放岭南,大大小小官员被查处五十余人。此案令他心中忐忑,生怕自己受其牵连;心下又安慰自己,自己做事一向谨慎,喜欢销毁痕迹,应当查不到自己头上。
如此辗转反侧,心中忧虑未消,便听得哑女传闻,赵维安等人更是添油加醋,大加宣扬,将其传至那位耳中。不肖二日,探子来报:东宫那位暂休阳州,准备赴临。
代家既与东宫牵连颇深,他便不得不去,只是不知这遭,是不是如他所求,能消解他头顶祸事。
郭绪正襟敛容,将自己打扮体面。想起自己原想等风头过了,辞官回乡,功成身退,远离纷争,未成想赵维安等人铁心要扳倒他,心中恨意涌生,冲小役高声厉喝:“继续给我全城搜捕赵维安、洪杨!”
小役连声称是,想要退下,又被郭绪喊住,“且先卖她一份薄面,除涉事者,其余人等无需抓捕。”
小役生怕被郭绪迁怒,得了命令,连滚带爬先行前往十景楼通报回禀。
郭绪不紧不慢的整待仪容,这才喊上一众衙役往外走去。
廊院高树上,一只翠鸟歪侧着脑袋,沉默目送着一众身影远去,随即尖利啼叫一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