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无数次在深夜独坐,对着列祖列宗的画像,羞愧、惶恐、绝望,几乎看不到前路。
然而,仅仅三年!弹指一挥间!形势竟已天翻地覆!
流寇基本平定,辽东建奴遭受重挫,国库存银日渐丰盈,如今,仅仅是为了“修路”这么一件“锦上添花”而非“救急救命”的工程,南方的这些官绅商贾,竟能如此“踊跃”地掏出数千万两白银!
这简直是简直是匪夷所思!
崇祯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朱慈烺那张年轻、沉静、却又时常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邃与笃定的脸庞。
是了,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都在于烺儿!
是他,在朝廷最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整顿京营,编练新军,是他,提出了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实则切中时弊的新政。
若无朱慈烺,大明哪有今日这般蒸蒸日上、国库充盈的气象?
自己恐怕还在那紫禁城的深宫里,焦头烂额地拆东墙补西墙,苦苦支撑着那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吧?
想到这里,崇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欣慰、骄傲、庆幸,以及一丝淡淡怅惘的复杂情绪。
他欣慰于国势的好转,骄傲于有子如此,庆幸于上天终究没有抛弃大明,却也怅惘于自己这个父亲、这个皇帝,在许多事情上,似乎已越来越依赖于这个年轻的儿子。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丰盈是实实在在的,大明的中兴曙光也是真切切的。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奏疏上,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畅快的笑容。
“来人。”
崇祯唤道。
一直侍立在御案侧后方阴影中的太监立刻无声无息地趋前两步,躬身道:
“老奴在。”
“将这奏疏,誊抄一份,用六百里加急发往北京,呈送内阁诸位阅览,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老奴遵旨。”
太监恭声应道,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本沉甸甸的奏疏退了下去。
崇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向窗外行宫花园中盛开的繁花与葱茏的树木。
南京的夏天,比北京来得更早,也更浓郁。
暖风拂面,带来花草的清香,而他的思绪,却随着这春风,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朝会散去,皇帝要“劝捐”修路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并向着扬州、苏州、杭州等富庶之地蔓延。
官绅富商们闻讯,自然是有人肉痛,有人抱怨,但也有人从中看到了商机——参与如此浩大的工程,其中的物料采购、人力雇佣、沿途商业开发,蕴含的机会太多了。
更何况,若是能借此机会博得一个“急公好义”的名声,甚至得到朝廷的某些政策倾斜,比如税收优惠、专营权等,长远来看,或许并不亏。
于是,在最初的惊愕与不满之后,一股“认捐”的风潮开始在江南官绅商贾中蔓延开来。
毕竟,出钱修路,总比被抄家要强得多,这笔钱就当作是“花钱消灾”、“投资未来”了。
至于百姓,听说要修路,自然是一片欢腾,谁不盼望走在平坦宽敞的大道上呢?
几天之后。
南京行宫,承运殿东侧的偏殿,如今被临时辟为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书房。
窗外春日和煦,透过精致的雕花木窗洒入殿内,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崇祯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奏疏,目光在那一行行令人眩晕的数字上反复逡巡,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却又极力想保持镇定的复杂神情。
这是由户部南京清吏司郎中、会同南京锦衣卫、镇守太监三方共同核查呈报的,关于“留都及南直隶各府州官绅商民,为助修南京城池、两京御道,自愿报效钱粮”的第一期汇总清册。
册页上,一笔笔数字清晰罗列,来源明确,分门别类:南京勋贵魏国公、诚意伯、镇远侯、灵璧侯等三十多家合计认捐八百五十万两。
南京及应天府文武官员合计认捐五百八十万两,南京城内及周边的富商巨贾合计认捐一千二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