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辞不欲理他,压住笑意,回身指了指林融霜,又与立在后头的柳荷柳莲道:“柳姨莲姨,这是我义妹融霜,与我一起长大,自家中来看望我的,我与殿下有些事要谈,劳你们差人先将她送到我的院子去。”
林融霜是最先晓得孟冬辞被迫远嫁的人,为此哭了好些场,往临邺赶的这一路自个儿臆想了好些情形,觉得以孟冬辞的身份,独身到了敌国定然吃不饱穿不暖,兴许还会被关起来受刑,也是因此恨极了元珵,立誓要打死他给孟冬辞出气。
可孟冬辞这模样,竟像是能在这皇家别院里做主似的。
她是亲眼见着孟冬辞是如何走到今日的,晓得她一向心中有数,怕自己多说话乱了她的筹划,便朝元珵一揖算作赔罪:“冒犯殿下了。”
融霜随柳荷柳莲走后,孟冬辞与元珵并肩往他的院子里走,谁也没言语。
元珵的院子在别院正中,与前头会客的正堂以两条连廊相接,因着是元日,小厮们正领着寺里请来的僧人在宽些的那条连廊里布香,他二人便绕路走了窄些的那条。
那连廊平日是给小厮女侍们通行的,两人并肩便有些挤,孟冬辞垂下的手好几回与元珵相碰。
便是那日扼过她喉咙的那只手。
孟冬辞因而略慢一步,扯开了与他的距离。
元珵步子一顿,回过头看她,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不解,短而密的眼睫上下翕动几回,最终化成一个未达眼底的笑意,他侧身让开一条路:“我方才磕着了腿,走得慢……你不必迁就我。”
虽未出口,但孟冬辞听得出,他刻意吞掉的,是那声早已叫成了习惯的‘娘子’。
孟冬辞如他所言没等他,先进了元珵卧房,从他榻下的各色瓶瓶罐罐里寻了两样治跌打的伤药出来,等她扣合床板,元珵刚好进了内室。
心里惦记着融霜,孟冬辞没多想,只说:“衣裳脱了。”
只听元珵小声问:“都……脱了?”
那装伤药的瓷瓶也不知多久没用过,塞得结实极了,孟冬辞没留力,那小木塞随着不大不小‘砰’的一声从她手里滚落,正赶在元珵话音落的一瞬。
孟冬辞这才觉出不对,抬眼一瞧,正见元珵手搁在自己衣带上,一副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的模样。
孟冬辞转而去开另一个瓷罐,惜字如金:“留里衣。”
还是尚未分府另住的时候,因融霜跟着师父习武,惯常这里青一块儿那处紫一块儿的回来,孟冬辞与她一道翻过些治筋骨的医书,懂些跌打查验的手法。
但给除融霜以外的人验看,还真是头一回。
元珵解了常服外袍,上半身只穿着一件纯白的里衣坐在熏笼边的交杌上,孟冬辞站在他背后,斟酌半晌,手先落在了他肩头。
她力道并不重,元珵仍透出一声闷哼,她将双手掌心于他左右肩头平放,这才觉出右边肩膀比左边高出了半寸。
这下里衣也不必留了。
不止肩膀,左右手臂、右边肋下、胸口,皆有或大或小的胕肿。
若不以手来触,表皮不见一点儿伤痕瘀青。
融霜这莽丫头,还真奔着打死他去的。
背后手臂的伤已涂过伤药,只剩胸口和肋下两处,孟冬辞蹲下身,将手里浸过冰水的帕子蘸了伤药贴上元珵胸口,一打眼便看到胕肿旁那道暗色的疤痕。
长寸余,是她初到此处那夜用匕首刺的。
若那晚他的婚服没逢那层厚皮子,这一刀,足能要了他的命。
新过了冷水的帕子移至肋下,元珵被冰的一哆嗦,刚想说他自己来,一垂眼,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孟冬辞的微抿的唇上。
那日……
她一向嘴上不饶人,但唇却是极软……
想什么呢?若不是手臂实在疼得抬不起来,元珵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可难得有机会与她独处,不正是说软话的好机会吗?
元珵在叫她小字和叫她‘娘子’之间选了一选,终于开口:
“皇子妃容色才学说是仙姿佚貌、惊为天人也不为过,为何多年之中未曾议亲?”
孟冬辞手上动作一滞,缓缓抬起头,那双本就冷然的眼中更现凉意。
元珵心道完了。
这哪里算是道歉的软话?倒像是搬弄旧事挑衅。
合该怪这张愚笨难救的嘴,早知方才便抽它一巴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