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不知何处生人,定安三年被拐。”
“……”
名单很长,乌泱泱一片。
严行草草扫了一眼,大多数如梧桐一般,连自己是生于何处都不清楚,更有甚者,连哪一年被拐都记不到了。名字以朱笔写下,鲜红一片可谓触目惊心。笔笔苍劲,坚决无比,不似诉说委屈,而是要化为利刃刺向做恶事的人心中。
当今陛下心软,主张仁政治国。若无严重过失,罪眷一般不流放充妓,可没想到,竟有人打了这方面的主意。拐人当妓,可怕可恶!严行已能预料到,这张名单呈入宫中必当引起轰动。
“此事当真?”另一道声音传来。
自屏风后又走出一个白玉公子,此人身穿一袭莹白广玉兰束腰长袍,熨帖合身无一处褶皱,头发以青白玉镂雕小冠束起,发丝整整齐齐,甚至无一缕散落在外,彰显出主人方正不苟的性子。不同于崔正清的装腔作势,这人从内向外都散发出不凡气度,步子急而不慌。
是温衡,当初在金銮殿中曾见过,亦是本次殿试的探花。林玉吃了一惊,他怎会在此?
不同于她这种半路出家的读书人,温家可是出了名的清流之家,其祖上不知从多少辈就开始入仕为官了,历史悠久,根基深厚。是以当初圣上点了自己为首甲之时,她内心震惊多于欣喜。
如今的温家家主是温衡之父,温大学士。温家本就位望通显,眼下又出了温衡这么个探花郎,还颇受圣心,短短几月便升了一级,至翰林院修撰。温家势大,隐隐有了要超越安相的趋势。
林玉看向温衡出尘模样,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袍,虽不至粗糙,但比起对面那锦袍,显得逊色许多。瞧瞧,人与人的差别这不就体现出来了,当初自己压他二名,没成想到了大理寺日日查案累死累活,还没得人家在皇上身旁过得好。
不过这想法只是稍纵即逝,她不甚在意。
转眼间,温衡已大步流星走至严行身旁,蹙眉侧过头看那张名单。那张严肃的脸上目光如炬,此刻更显冷硬。
林玉拱手:“千真万确,此为今晨柳姿楼送来。本想等堂审结束后再禀明,此刻诸位大人皆在,那便趁此言明。”
长纸尽处拖在地上,林玉想起丹粟来送玉佩的那一夜。
“其实我也是被拐来的,没想到吧。但我这个人吧,既来之则安之,才不要寻死觅活,反正最后都是一个结局。”黑衣女子无所谓地对她说。
雨声滴沥,林玉思绪翻涌,却想到另一事。这么巧?沙棠是,梧桐是,竟然连丹粟也是被拐来的?随后,她同丹粟言明此事,并拜托她回楼中打听一二,没想到对方亦是惊讶无比,点头应下。
昨日丹粟来时,神情容貌皆憔悴不少,眼波流转处不如往常娇媚,但多了一丝光采。递过来的手紧紧握住林玉,伴随而来的是一声饱含希望的、郑重无比的话语:“林大人,我相信你。”
本只是试一下,倒如瞎猫碰上死耗子,试出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人,背后主使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林玉说谎了,她本来的打算便是在众目睽睽下拿出,就算严行、温衡今日不出现,她也会说出。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一分胜算。
“所以,下官以为,崔公子作为沙棠案的关键人物,不可离开。”
树是烧不断根的。
天色将暗未暗,日光也带上柔意。
严行一行人商议后匆匆进宫了,林玉一个六品小官,自是不能跟着去。审崔正清的差事她暂时交给李解,在这方面,他比自己更为熟练。
许久未进食,腹中实在饥饿难忍,她便准备去买些吃食。但令她意外的是,大理寺门口居然有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在树下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林玉走过去,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大理寺门口站着?”
男子未答,反而问她:“你,”顿了一下,换了尊称:“大人,你为何会坚持将崔正清押入牢狱?你就不怕崔御史报复?”
林玉目光坦然,脱口而出:“为官者,本当如此。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啊。”
对面的人明显怔了一下,低声默默重复:“做了应该做的……”随即,他朝林玉拱了拱手:“你做得很好!”说完便离开了。
林玉怔愣片刻,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这句话,不知不觉中傻笑了几声。回过神后树下便只剩她一人,她摇头,后知后觉此人有些莫名。
没多想,她极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