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百姓越聚越多,萧九成称县衙已经派出捕快追拿马车夫,务必会将案情查清,但在此之前,百姓万万不能聚集生事,否则才是害了张郎中的身后名。”
蒋克谦顿了顿,措辞委婉地继续说道:“理由是年前山东民乱,朝廷正是严禁严抓之时。”
“如今正值皇帝过境,一旦知晓百姓聚集闹事,必然派缇骑镇压,乃至迁怒于张郎中。”
“是夜,萧九成率百姓烧纸放灯,寄托哀思后,便与张家人以及百姓约定,尽快送张郎中落叶归根。”
“前几日百姓夹道三十里相送后,便各自散去,如今府上只留下收拾家当的三房子孙,自然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众人闻言神情古怪。
虽说天高皇帝远,但好歹也该注意下为尊者讳,用皇帝来止百姓夜啼多少有点不合适了。
朱翊钧啧了一声,也显得颇为无语:“原来是皇帝无德,容不得百姓吊唁能吏。”
雷厉风行的干臣,独死一人的车祸,身揣横财的车夫,态度模棱的县衙,既视感还真是强。
孙继皋捋须沉吟片刻,委婉劝谏道:“地方州县忌讳百姓聚集本是寻常,萧九成或是这般考量,才虚言恐吓,其中未必真就有什么诡谲阴谋。”
孙状元还是很有节操的,没证据的事情,不随便猜忌任何一位同僚。
朱翊钧不置可否:“走罢,进去看看。”
皇帝言出法随,声音落下的同时,率先迈开脚步。
众人连忙停下议论,紧随其后。
……
人去楼空也有人去楼空的好处,张府如今连个门房也无,一行人大摇大摆便迈过尺高门槛。
绕过影壁,只见院中还残留着白事的些许哀戚氛围。
院内空地上还未拆去的芦席棚,丢弃着半个敲坏的铙钹;纸钱的灰烬堆在院角,偶尔连带焦味一同飘起;两侧厢房与正厅的槅扇门被拆下后,也没再装上。
此前的灵堂应当是设在正厅,六架梁下竖放着两条条凳,应是停棺之用。
梁下还一块悬着白布横匾,上书音容宛四字。
两侧垂落一副挽联。
孙继皋文人习惯难改,忍不住轻声吟了出来:“松格自能欺雪冷,竹心元不为风凋。”
咂摸片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按张郎中的官声,称一声松格竹心恰如其分,但雪冷、风凋,到底都是外灾。
在盖棺定论的场合,修辞手法与意象都是很严肃的事情,不可能是信手拈来。
这种章句,明显带有对于殉道的歌颂。
众人上下打量的时候,同样引起了主人家的注意。
一名身着细麻衣,头包孝布的中年男子神情疑惑地迎了上来,朝众人揖礼:“贵客临门,张弛有失远迎。”
张弛是张詹的三儿子,留下收拾行李,变卖家当。
朱翊钧正想将人扶起,手到半空才后知后觉,改为双手合十:“贫僧法号金轮,途经此地,见得贵府怨气升腾,有含愤入土之兆,这才不告而入。”
张弛好歹也是官宦之后,见识不是市井小民能比的,听得一句贫僧,便当场一滞,脸上只差把荒唐二字写在脸上了。
他努着嘴上下打量半晌。
当场收起了脸上的客套,嗤笑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年纪轻轻不学好,来我张府消遣,信不信张某现在真就帮你剃度了?”
假和尚归假和尚,但从衣着打扮和煊赫气度来说,怎么也不像江湖骗子。
张弛只当是哪家公子哥放浪形骸——要不怎么身后还跟了一群壮汉?
他还在孝期,不愿与这些不速之客生事,呵斥一句就要唤来家仆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