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察言观色,率先抢答:“因果未消,想必协查无果了。”
张弛点了点头,幽幽回道:“是,三日前,州衙转递了都水司徐州洪分司的公函。”
“都水司中河郎中李民庆回覆县衙说,有司已颁条教,严饬公车仗勘验之制,增缮养巡。”
说人话就是,相关衙门已经采取了相应的措施,对公务用车的安全认证和维护工作加强了监管,更好地保障了公共安全。
至于张詹的案子,寻常车祸,就不要太上升了,以免伤害了各衙署之间的良好关系。
朱翊钧与一干近臣对视一眼。
都是在朝廷里厮混的,哪里品不出其中猫腻。
堂堂五品郎中身故,只让区区县衙硬着头皮勘察也就罢了,如今州衙和都水司这般措辞,还能查得下去才怪。
孙继皋摸着下巴恍然大悟:“难怪贵州三日前便匆匆将张郎中扶棺归乡。”
谁遇到都会心灰意冷,想早日了结。
张弛闻言,低着头不语。
朱翊钧见状,不由心中暗叹,也未必是心灰意冷,或许是想了却杂事,再撞南墙呢?
他也没在这事上探究,换了个方向问道:“张郎中近年可有得罪什么死敌?还请施主说来,贫僧为他一并消去因果。”
下手这样黑,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对手。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正是这样简单的问题,反倒让张弛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迟疑片刻,尴尬回道:“家父为官多年,得罪的同僚实在数不胜数。”
众皆默然。
张弛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府上方才整理了家父历年的奏疏草稿、行状抄本、诗词文集……圣僧或许可以从中窥见家父的因果牵连。”
“诸位请随我来。”
说罢,也不待众人回应,便伸手做请,往后院而去。
朱翊钧自然从善如流,迈步跟上。
后院摆着几口箱子,众人便看到女眷与仆从正来来往往,从厢房中搬家当。
张弛挥退了仆从,伸手推开了书房。
“这几口箱中,都是家父多年来手记的职事录要,吏治、河工、灾备、教化等事。”
书房显然是最先收拾妥当的,张弛指着屋内几口箱子向众人介绍:“这些是家父一些手记,笔谈,杂思,不多,拢共就一口。”
文人的手稿从来不怕见光,只怕没人看到,所以张弛也很是坦荡地示与众人。
朱翊钧随手拿起一卷手记,翻看起来。
“岁近知非,命途多蹇。少年焚膏以继晷,壮岁砥节而奉公。然位愈进而道愈嶒,职弥高而心弥瘁。三载晦朔,九易春秋,日临乱麻之局,夜对迷障之渊。魂若悬丝,形同槁木。”
只一眼便让朱翊钧挪不开目光。
看笔墨也有些年头了,但力透纸背,几乎能看到张詹写下这一字一句时的踉跄悲情。
大明官场,竟让循吏苦到这种地步!?
“蔑弃王章,朋比结党;贤良见斥,困如涸鳞。罗网密如乱丝,隐患伏若积薪。悲夫?予身陷淖泥而独濯,力挽颓波竟难回,素襟未染缁尘,孤怀空对寒月……”
看到一半,朱翊钧已然不忍再往下看。
默默合上了这份手记。
一旁的张弛见状,适时解释道:“这是家父三年前被罢免时所写。”
“那时候家父整日在家中哭泣,自责对不起皇帝,对不起父老乡亲,打了败仗,甚至为此屡屡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