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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27一更（第1页）

雨停后的第七日，海面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潮水退去，露出被冲刷得发白的礁石，像是一场盛大祭典后散落的骨灰。归心台前那盏素白河灯仍在漂浮，蓝色火焰未曾熄灭，反而愈发明亮，仿佛有生命般随波轻晃，映照出水底隐约游动的影子??不是鱼，也不是藻类，而是无数细碎的记忆光点，在澄心池与大海交汇之处缓缓沉浮。

阿满没有再回灯塔。他把豆沙团子的炉灶搬到了忆学堂外的小院里，每日清晨准时升起炊烟，蒸屉一开，甜香便顺着风飘进每一间教室。孩子们早已习惯在晨读前跑来讨一口热乎的团子，咬一口，烫得直跳脚，却又舍不得吐出来。

“慢点吃。”阿满总是这样念叨，眼神却温软如春水，“甜的东西，要慢慢品。”

没人问他为何不再拄拐杖了。也没人问那根断了半截的旧拐杖去哪儿了??只有净心姑姑知道，它被埋在了忆心木下，和一枚褪色的布偶并排放着，上面压着一片写着“回家”的叶子。

忆学堂的新任执事名叫知微，是念真曾孙女的女儿，生来便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左眼清明如镜，右眼却似蒙着薄雾，能看见记忆残留的痕迹。她从不炫耀这份能力，反而常常闭目静坐，说：“看得太多，心会累。”

这一日午后，她独自走进源忆井遗址。那里已无井栏，只余一圈青石环形凹陷，中央一汪清水，倒映天光云影。她跪坐在旁，将手轻轻覆上水面。刹那间，万千画面涌入脑海??

她看见三百年前的断忆之战：战火焚天，忆心木剧烈震颤，母体残核崩裂，执忆者们抱头痛哭，而清梦司的刀锋正刺入念真的胸口。可就在血溅三尺之时，一道无形屏障骤然展开，将所有攻击弹开。那不是法术，也不是武学，而是某种更为古老的力量??源自“此刻”的意志。

她又看见母亲幼时蜷缩在灯塔角落，抱着那块包袱皮缝制的布偶，低声哼唱一首不成调的童谣；看见阿满年轻时站在海边，手里攥着一封未寄出的信，风吹散墨迹，他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还看见凌寒在极北孤峰上拔剑斩雪，剑气划破长空，竟在冰原上刻下一个字：

**等**

知微猛地抽回手，呼吸急促。水波荡漾，倒影破碎。她怔怔望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残留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有人轻轻握过她的手。

“你看到了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她回头，见净心姑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中提着一只竹篮，里面盛满新采的野蔷薇花。

“我……”知微迟疑片刻，“我看见了‘等’。”

净心姑姑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他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那一句‘不必忘了’。”

“可念真奶奶最后说‘回家了’。”知微抬头，“这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的不是人，是心。”净心姑姑缓步走到井边，俯身摘下一朵野蔷薇，投入水中，“有些人用一生去记住，有些人用一生去遗忘。可真正难的，是从容地活在‘现在’。”

话音落下，花瓣随水流旋转，竟在水面拼成一行模糊的文字：

>“你不需背负我的记忆，只需继续走我未走完的路。”

知微心头一震。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念真临终前没有留下遗言，没有交代后事，甚至连名字都不肯刻入碑文。因为她早已把一切都说尽了??在那本《此刻》的空白页上，在灯塔下的每一次凝望中，在对曾孙女轻声呢喃的“甜的总得留点甜的”里。

当晚，知微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行走在一片无垠花海，脚下是柔软的记忆之土，每一步都会激起一圈涟漪，浮现出过往片段：有人在婚礼上落泪，有人在离别时沉默相拥，还有人在病榻前握住老伴的手，轻声说：“我不怕死，只怕你孤单。”

花海尽头，站着一位白衣女子，背对着她，长发垂至腰际。

“你是谁？”知微问。

女子缓缓转身，面容竟与念真一模一样，却又不同??更年轻，更明亮，眼中没有沧桑，只有彻悟后的宁静。

“我是选择忘记的那个念真。”她说。

“什么？”

“三百世轮回中，有一次，我在苏醒前选择了彻底抹除记忆，成为一个普通人。我没有成为执忆者，也没有守护澄心池，我只是嫁给了一个渔夫，生了三个孩子，每天煮饭、补网、看日出日落。我忘了所有人，也忘了自己是谁。”

知微震惊：“那你……怎么还会在这里？”

“因为爱留下了。”她微笑，“我记得的不多，但我记得他煎蛋时总会多放一勺糖，记得女儿第一次叫我‘娘’的声音，记得小儿子摔倒后不肯哭，硬是笑着爬起来的模样。这些不是靠录忆符保存的，它们自己长进了我的血肉。”

她伸出手，掌心浮起一点萤火般的光：“这就是‘此刻’的本质??它不需要被记录，因为它本身就是存在。”

“可如果没有记忆，我们如何确认彼此的存在？”知微追问。

“你看那天上的星。”她指向夜空，“你非得记住每一颗的名字，才算见过星空吗？你听那远处的浪，你非得记下每一次拍岸的节奏，才算听过大海吗？”

知微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