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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黑棋（第1页）

又兼陶姝别有计较，并未说起和谢府下人发难一事，姜素娘更恐一个不周到，越发得罪。她自深居简出，倒也知陶姝在外有些薄名，才能保得娘母能在陶府度日。只自身是个小地方养的温柔娇秀，未经多少世故便被安乐公收入囊中，哪晓得肚腑里生的乖巧女儿，现今呼吸俱是翻云弄雨手段。既来的不巧，触在了谢老夫人霉头时，姜素娘脸面赔笑，话语辗转屋里数人，道是：“承蒙嫲嫲热心担待，芙蓉喜烈喜暖，炭火虽好，终难与旭日相较，因此花房养了四五盆，春光仅照得手上独苗。所以是自个儿看的要紧，藏着掖着千般舍不得，遑论是抱着呢，并非底下不周到。”说着竟与曹嫲嫲也作了微微颔首，算是给足了礼数，只身份在那，姜素娘并未等曹嫲嫲再回话，自顾含笑往谢老夫人近前再走了些。陶府随身的女使也醒过神来，紧跟着姜素娘往前走，和曹嫲嫲擦肩过，一双细眉挑勾打量，从头划到脚，似要把曹嫲嫲衣衫鞋袜上挑出个洞。话里有话多了，谢老夫人听的，还当是姜素娘出言不逊，说陶姝是个独苗要护犊子呢。嗤笑有声，也没正身作个迎客态度，另把手浸进桌上水盂，徐徐搓着指尖，闲话样道：“那我是不敢看了，免得误了你藏着掖着。”说罢方努头吩咐屋里几个坐着的，嗔声问，“人还没现宝的，你一个二个先呆住了，不与娘子请个座来。”话再往下，才是“今儿个天时不对，谁也没曾想有客，底下个个都懒着呢”，谢老夫人就着手上水渍，指了指姜素娘怀中陶盆，“你来递好事，坏了她们的好事了，快撩了见个庐山真容，是个什么好事？”姜素娘点头称是，抬手轻揭绢纱，本要说是春贵喜雨，天时正好，又听谢老夫人感慨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而不绝。这花”这花，这花如何，姜素娘收手已是来不及，随着绢纱撤去，柔夷朱盆瑶台露，胭脂雪魄暗香浮，各人目光一时都聚在了盆上。唯姜素娘惶惶往谢老夫人面容瞥过瞬息，飞快垂了头，近乎怯声道：“正是难得，特奉与老夫人，诚谢过老夫人这些年照拂。”当年陶矜半夜身亡，守灵之时，姜素娘就指点陶姝要多与渟云来往，博个一两分与谢府情面，这些年双方有来有往，谢老夫人从无阻拦，的确算给了照拂的。她怯的是，谢老夫人刚才那句，“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换言之，怀中花失了天时。暖培植株算是个正经行当，上至天家，下至走卒，都会耗费心力栽一些名贵花木，奇货可居以此自珍，实作不得罪过。是谢老夫人，支支吾吾说的格外吓人，就好像养得一盆花来，要害天下五谷绝收。姜素娘是被废太子案牵连的池中游鱼，乍然听见这等话，哪能不慌。悬心尚没着落，角落里讽声冒出一句，“用的着咱们祖宗照拂么，你家小娘子昨儿个见着我们还要喊打喊杀呢。”姜素娘惊惑看过去，是个躬身候着的四五十来岁中年婆子，半垂着脑袋看不见面容。不及她问，曹嫲嫲已在呵斥，连训带赶叫人退了，回转身催促快抬个椅子，又与姜素娘道：“夫人莫信，昨儿个撞是撞着了，底下人不晓事，吵了几句嘴。我们府上主家一向是宽怀仁和的，养的婆子也刁了，稍稍有个高声气，就信口开河的夸大其词。”姜素娘强颜再做颔首称了谢，抱着花盆没敢丢手，余光打量谢老夫人身旁便是空着软榻圈椅，却另生枝节喊添椅子，显然是要自个儿坐在下位。两人年岁相差实多，这样倒也说不上存心，女使抬将过来的是个黄檀雕花靠椅，上有云锦双鹤软垫子，还搁着个素青绣百花纹的团枕，样样妥帖。姜素娘拘束坐下，将陶盆递与谢府女使，拿到谢老夫人跟前桌上，转着圈观赏好一阵，闻听老祖宗笑赞：“是养的好。”说着犹未丢手，卖弄一般跟曹嫲嫲解释，“这芙蓉花，有三醉之说，晨是霜，午是绯，晚成绛，一日三变。”她看向姜素娘，含笑问：“暖房养出来不算稀奇，怎么个养法，将三个色儿养到一起了。你卖个底儿，我叫庄子上也学着打理打理。”话说到最后，已然多了些许热络，谢老夫人确是个极喜花的，不然也不会一屋子丫鬟女使都是枝上客。这木芙蓉养的是好，盆儿也选的好，正朱色的一只双耳瓷，色匀形轻，看着该是醴陵红瓷，烧制难得，十窑九不成，拿来栽个木芙蓉，还真是还真是，相得益彰。盆中叶如翡翠花如锦，绯霞流绛霜雪倾，手指粗细的主干顶得蓬勃一片，花开挤挤攘攘有二三十朵，早知姜素娘精于此道，但今日这个，谢老夫人仍觉开了眼。姜素娘稍松了口气，接过丫鬟递的茶水，笑说了养法，道是“老家里学的粗招，芙蓉花随日头变色，是见光的干系，晨光曦弱寒凉，花是白的，午间燥热暴烈，便是绯色，晚间和煦余温，就是绛色。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依着这个理儿，依次拿丝绢，麻布，锦布，油布逢的罩子盖着，各花见到的光线不同，开的颜色就不同了。”她怕谢老夫人嫌弃自个儿卖弄，说完紧着话解释“陶家后宅不比谢府热闹，人闲着，换着法儿的找乐子尔。”谢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手将盆再缓缓转了两圈细赏，突地记起个啥似的，转头指点女使道：“快快快，快去厨房传个要紧话。把宅中豆腐都藏深些，谁个问起，就说没有，咱们断了顿了，免得这粗招细招保不过午间要下肚，传出去说咱们谢府里人牛嚼牡丹使。”屋里一众笑得前俯后仰，曹嫲嫲了然，老祖宗这是暂且开怀，不打算跟姜素娘计较在现时，“哎”声应了推着女使催。姜素娘亦是彻底缓和下来，饮过茶水说笑，数句之后，谢老夫人把手从盆上拿开，正坐面向姜素娘要问昨日，不料姜素娘先道：“老祖宗莫怪，我既得了坐，不敢在您面前装糊涂。昨儿个，我家幺娘和云云，老祖宗定也知道了，人说世事巧过书，碰到一处，实没个奈何。幺娘与云云，并无点滴龃龉，她二人是在观照尊者跟前公平论道，众师傅投的签，虽有胜负，不伤情谊。幺娘自下山，一直惦记云云，食难安寝难眠，恰我今天过来，不知老祖宗可否，让我看看她，我”姜素娘颔首，有恳求之意，“不怕老祖宗笑话，我与云云，是真当个小菩萨的。”“哦。”谢老夫人半张着嘴点了数下头，看向曹嫲嫲，曹嫲嫲脸由粉到红，由红到青，跟桌上木芙蓉似的一日三醉。都以为姜素娘是过来代陶姝赔罪的，看在盆花份上，多少也还顾着陶府宫中两处，谢老夫人差不离是压着火，想先给个好相与，椅子台阶都给的足。这会子才听出来，人不是来赔罪，人是来给渟云撑腰的。里头有没有误会管不着，火是压不下去了。谢老夫人三言两语吩咐，剪了芙蓉，削来豆腐，装在食盒里交与陶府下人，笑语不改：“回去吃吧，下雨不是留客天。”姜素娘目瞪口呆被请出门，就就陶矜获罪的那段光景，她也没受过这等苛待。屋里谢老夫人没等喘息，吩咐曹嫲嫲趁着雨丝细小，赶紧往张府走一趟，别的人去不够份量，非得这婆子才够往张家老货面前得个脸。各方人仰马翻的各走各路，崔婉亲拿着个琉璃指净瓶到谢老夫人面前，说是门房呈报，道正司的卒子递送。特叮嘱“是山上观照道人托付给带的，定要交给老夫人，贴身放几日，避凶呈祥。”原该昨儿晚间就送过来，赶着天家事，没敢绕弯往谢府，早上说顺路，天爷雨又凶，这不耽搁到这会，可算是结了差。谢老夫人猜观照也是为着渟云，送个东西来权作警示。笑了个话，寸长个东西能装什么，圣旨不成，偏道家用的青琉璃色不够透，看不见里面。她懒得寒暄，接手拔出瓶口木塞，扣往手心，是一粒黑棋子。“这是何说道？”崔婉称奇。“这就有说道了。”谢老夫人笑着拨了拨手心棋子。人老多健忘啊，她思绪转了好几个圈才记起过往，观照道人一粒黑棋正中天元，说的是：“你动她试试？”过往过往，过往远不止这一桩，瓶口一拆，过往事就跟观子后院那口泉似的往外冒。：（）流水不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