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知行院后山上一座不起眼的土丘在夕照中投下斜长的影子,青灰色的石碑孤零零矗立着,碑体上风雨侵蚀的痕迹深深浅浅,如同岁月的褶皱。
在这深秋时节,后山上草木尚还茂盛,唯独这片土丘周围十丈之内竟是寸草不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
坚实的夯土不知何时裂开了几道细密的缝隙,宛如沉睡的凶兽微微咧开的嘴角,若有若无的灰黑色气息正从缝隙中丝丝缕缕逸出,带着一股股阴寒。
细小的尘埃在这气息的扰动下不安地震。。。。。。
风自北冥荒原深处卷起,带着万年不化的寒意与死寂的气息,吹拂过那通天而立的葬心碑。黑沙如灰烬般缓缓沉降,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宿命的终章开启。
何安立于碑前,手中照妄镜映出最后一道经文尾音,消散在空中。他的声音已沙哑,唇角渗出血丝??《安魂经》非寻常咒语,乃是以心为烛、以魂为引的古老秘法,每诵一字,便耗一分神识。三遍经文落尽,他双膝微颤,却仍挺直脊梁,目光灼灼盯着那逐渐黯淡的碑面。
忽然,碑底裂开一道细缝,幽绿火焰自地底涌出,凝成一盏悬浮魂灯,灯焰扭曲如人脸,发出低笑:“你竟真能破我幻障……可笑,可悲。”
“幽魇子。”何安冷冷开口,“你的棋局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那火焰中的人影轻蔑一笑,“你以为毁去一块石碑,就能阻止我?净琉璃泉已被我炼化七日,阴冥潭怨气尽归我手,如今葬心碑封印松动,三钥齐聚,沧澜仙图即将现世??这天下,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话音未落,整片荒原剧烈震颤,黑沙腾空而起,在高空形成巨大的漩涡,宛如一只巨眼俯视人间。与此同时,遥远的沧澜江上,银光冲霄,北斗第七星骤然明亮,星辉如瀑倾泻而下,尽数灌入江心那座升起的古碑之中。
林烬站在沙海边缘,握紧醒魂铃,脸色铁青。“不对……”他喃喃,“仙图不该是这样现世的!它应由守图者唤醒,而非被魔气牵引而出!”
老僧盘坐于地,双手合十,低声诵经。铜铃在他掌心微微震动,似有无数冤魂在哭喊求救。
“他们来了。”老僧睁眼,眸中无悲无喜,“百年前死于封印之战的亡魂,正从九幽归来。若任由幽魇子掌控仙图,这些执念将化作血劫,吞噬整个东洲。”
林烬猛地抬头,望向碑前那个孤独的身影:“何安!快回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何安没有动。
他缓缓抬起手,将照妄镜对准自己的眼睛。
镜中倒影不再是苍白瘦削的青年,而是一个披着残破道袍、背负青铜长匣的老者,须发斑白,眼神却如星辰不灭。那是第一百零八代守图者的记忆碎片,藏在惊神指第十式“返照”之中,唯有真正通晓“归真”之意者方可窥见。
“原来如此……”何安轻声道,“我不是第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历代守图者,皆因承载太多过往而疯癫,最终自愿抹去自身,只为保留‘使命’二字。”
他闭上眼,指尖轻轻划过红绳,那一抹微光忽然炽盛起来,如同母亲临终前握住他的手时的温度。
“我不需要记得所有事。”他睁开眼,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只记得??我要守住这条路。”
说罢,他转身面向葬心碑,不再退后一步。
“幽魇子!”他朗声喝道,“你说三钥齐聚便可开启仙图?错了。真正的钥匙,从来不是什么阴冥潭、净琉璃泉、葬心碑??而是‘人心尚存’四个字!”
随着他话音落下,腰间红绳骤然断裂,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直射碑心!
刹那间,天地变色。
那流光并非凡物,乃是百年来每一代守图者临终前所系的最后一根信物,凝聚着他们的愿力与执念。这一根红绳,串起了百年的牺牲,也点燃了沉睡已久的真正封印之力。
葬心碑轰然炸裂!
漆黑的碑体寸寸崩解,露出内里一道金色符阵,其纹路竟与《沧澜仙图》完全一致。符阵旋转之间,释放出浩瀚灵压,直冲云霄,与北斗星辉交汇,形成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
而在光柱中心,一幅虚幻长卷徐徐展开??山河奔涌,龙蛇腾跃,江海倒悬,星辰移位。画卷之上,三十六重禁制逐一浮现,每一道都刻着不同姓氏的名字:林、何、苏、沈、唐……
那是百年前参与封印之战的所有修士之名。
《沧澜仙图》,终于完整显现。
但就在这一刻,幽魇子狂笑声响彻四野:“好!好一个守图者的意志!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夺走它的控制权!”
魂灯暴涨,化作千丈巨影,紫袍翻飞,幽魇子真身降临。他手持一柄骨笛,正是当年埋下禁碑所用之器,此刻笛孔中流淌出诡异乐声,竟让仙图边缘开始扭曲,染上血色。
“你以为你能唤醒守护之力?”他狞笑,“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从来都是仇恨与执念!看看这幅图吧,它本就是用百万生灵魂魄绘成,怎能抗拒真正的主人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