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摇曳,黄沙漫天。一路穿戈壁、越盐泽,途中三次遭遇马匪劫掠,皆因队伍中有两名精锐女卫扮作仆妇,反杀脱困。第八日抵达敦煌,阿芜借宿于一座废弃尼庵,夜间翻阅陈小砚先前寄来的地图,发现乌孙石窟位置竟与古籍所载“月泉鸣沙”吻合??传说每逢朔月之夜,沙丘会发出低吟,如同万千女子齐声诵经。
她决定孤身前往。
出发前夜,庵中老尼悄然递来一枚锈匙:“三十年前,有个穿黑袍的女人来过,说将来会有个姓沈的姑娘来找钥匙。她让我交给你。”
阿芜接过,见匙柄刻着半朵梅花??那是沈家嫡系血脉的信物。
翌日黄昏,她独自踏入鸣沙山腹地。风起时,沙粒摩擦之声果然如人语呢喃,一句句碎片飘入耳中:
>“我不是疯子……我只是不肯嫁……”
>“我会算术,为何不能进书院?”
>“我救了整支军队,功劳却记在他名下……”
她心中剧震。这些声音,竟与太庙灰烬中浮现的记忆完全一致!
深入沙谷尽头,一道裂隙横亘眼前,内里幽深不见底。她用锈匙插入岩缝,轻轻一转,轰然巨响中,地面下沉,露出阶梯向下延伸。
石阶两侧壁画斑驳,绘着历代女子身影:执笔、持刀、登坛、授业……每一幅都被利刃划破脸庞,唯独最后一幅完整??画中女子背对观者,立于星空之下,掌心托起一盏明灯,身后万点光芒升腾而起。
阿芜认得那身影轮廓。
是她自己。
再往下,便是石窟主殿。九根石柱环绕中央祭坛,坛上置一尊青铜鼎,鼎腹铭文赫然写着:“**静语宁心,永镇妄言。**”
鼎中香灰未冷。
她正欲上前查验,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转身刹那,只见一人缓步而出??玄袍玉带,面容清癯,竟是当朝太子太傅、礼学大家**裴元昭**!
“阿芜姑娘,久仰。”他微笑拱手,眼神却如刀锋扫来,“你母沈知微当年也到过此处,可惜……未能领悟真正的‘安宁之道’。”
阿芜寒声道:“是你?三年前西山井火灾,也是你下的令?”
“不错。”裴元昭负手而立,“我奉先帝遗训,守护祖制三百年。女子干政,乱之始也。你们以为翻几块碑、喊几句口号就能改天换地?可笑。”
“那苏清漪呢?你也把她囚禁了?”
“她太过聪明,查到了不该查的事。”裴元昭淡淡道,“但她最后也没能活着说出全部真相??因为当一个人的声音被九铃锁住太久,连灵魂都会分裂。现在的她,一半是受害者,一半已是我们的工具。”
阿芜心头一凛。
难怪苏清漪醒来后神志时有恍惚,原来她的意识已被污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握紧袖中水晶铃舌。
“不是我想干什么。”裴元昭望向青铜鼎,“是我们必须阻止一场更大的灾难。女子若皆能言、能战、能治国,伦理何存?纲常何依?天下必将大乱。”
“所以你就用宁心散让人失忆?用谎言代替历史?用火焰烧毁证据?”
“手段虽酷,却是必要之恶。”他冷冷道,“就像割除腐肉,痛,但能保全身。”
阿芜忽然笑了:“你说保全身?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石窟里的壁画,全都画着女子?为什么连你们的‘静语祭坛’,也要建在曾经女子讲学之地?”
裴元昭面色微变。
“因为你心里清楚,”她步步逼近,“我们不是异类,我们才是正统。你们偷走我们的名字,抢走我们的功绩,焚毁我们的文字,就是因为你们知道??若我们开口,你们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话音落,她猛然振铃!
清越之声刹那贯穿石窟,九根石柱上的符纹应声崩裂。青铜鼎嗡鸣不止,香灰腾空而起,化作无数扭曲人脸,哀嚎四起。
裴元昭怒喝:“住口!你以为你能唤醒亡魂?这里埋葬的不只是记忆,还有整个王朝的禁忌!”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出古老咒语,顿时四壁浮现出数百道虚影??全是历代被处决的“悖礼女子”,她们跪伏在地,嘴唇被银线缝合,眼中无光,宛如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