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便是除夕,宫中依制举行大酺盛宴。
华玥一早便兴冲冲入宫,缠着圣人共进早膳,顺势将昨夜街市风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待华芷生母哭哭啼啼前来诉苦时,圣人早已心生不耐,索性便命人打发回去。
然回头瞥见华玥那双滴溜溜转个不停、满是得意之色的明眸,圣人心中不由一软,叹道:“年关事繁,莫要再惹是非。”
华玥朱唇微嘟,娇声道:“女儿何曾惹事?昨夜沈大人还夸女儿端庄稳重,颇具天家风范呢!”
圣人闻言挑眉,罕见地露出好奇之色:“沈周夸你?”
“是沈宴,大沈大人!”华玥急忙纠正,“昨夜观灯时恰巧遇见的。”
圣人呵呵。
待华玥告退后,圣人命人呈上徐葮的奏折。细阅始末,得知受伤者多是些纨绔子弟,伤得最重的竟是华芷,又听内侍回禀说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心下更觉这群小辈无事生非,随手将奏折搁置一旁,转而处理其他政务。
到了晚间,大明宫内灯火璀璨,煌煌如昼。
麟德殿上,百官依品阶列坐,锦帷绣幕低垂,金炉焚香袅袅。殿中央教坊司乐工奏响《秦王破阵乐》,钟鼓齐鸣,笙箫震天。彩衣舞姬翩跹起舞,胡旋疾转,绿腰柔曼,水袖翻飞间尽显盛世气象。
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驼峰炙、鲤脍、赤珊瑚、冷蟾儿羹……皆是人间至味。琼浆玉液斟满夜光杯,君臣举觞共贺新岁,殿内欢腾非凡。
酒过数巡,席间气氛愈加热络。文人墨客争相献艺,颂盛世、歌圣德,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此时,苏奚从容起身,朗声背诵了一首幕僚精心准备的七律,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圣人心情颇佳,随意颔首夸赞两句,对苏居永道:“苏卿有心了,当赏。”
若非昨夜闹剧,他本想夸两句“教子有方”,但突然想到自家女儿满身水泡尚在后宫哭泣,终究咽回了这句话。
苏居永尚在回味圣意,苏奚已深深一揖,扬声道:“臣谢陛下隆恩!然臣不敢求金银珠玉之赏,唯有一愿,恳请陛下成全!”
圣人漫应道:“哦?卿有何愿?”
苏奚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传遍大殿:“臣自闻庄女郎屏山义举,便心向往之。前日京中偶遇,更是一见倾心,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恳请陛下赐婚,允臣与庄女郎共结连理!!”说罢,他撩袍跪下,姿态恳切。
话音甫落,席间霎时一静。许多目光下意识瞟向了太子方向。
自太子重赏庄玉衡,京中流言四起。众皆认定庄玉衡已是东宫之人,只因伤势未愈暂未入宫。如今苏奚公然求亲,岂非好戏即将开场。
太子听闻此言,神色尚算平静,只是执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但华玥已经怒火中烧:杏眼圆睁,恨不得将手中金杯砸在苏奚的面门。正欲开口斥其趁人之危,却冷不防对上对面席位上沈宴的目光。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之意,让她生生咽回已到唇边的话。华玥心中惊疑不定,只得愤愤地将金杯重重顿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响。
未待她再有动作,太子一系官员已自席间霍然起身,厉声反对,“陛下!此事不可!庄女郎独守屏山天险,昏迷月余才死里逃生,迄今病体难支,正需安心静养。苏公子此时求娶,恐惊扰庄女郎病体。且苏公子为遂私心,搅得满城风雨,丝毫不为庄姑娘名声着想,实非君子所为!”
苏家一党早有准备,立刻有人出列反驳:“此言差矣!庄姑娘有功于朝,正值婚龄,理当觅得良缘终身有靠。苏家门风清正,苏公子青年才俊,与庄姑娘正是天作之合。陛下赐婚正是天恩浩荡,或可冲喜祈福,助庄姑娘早日康复。尔等百般阻拦,莫非……是另有所图?”
那官员语带机锋,目光似有似无地扫向太子,“莫非是太子殿下对庄姑娘有意?若果真如此,殿下只需明言,谁又敢与东宫争人?”这话说得极其刁钻,无论太子承认与否,都会陷入尴尬境地。
太子只是沉下脸,没有着急出口反驳。他脑中想着的是今日午后,沈周随他入宫时,密陈的昨夜风波。
太子当时并没有太生气,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他虽然对庄玉衡极有好感,但是太医已确诊其脏腑积损,即便精心调养,也难以痊愈。更别提男欢女爱了。因此,他对庄玉衡的心思便冷却了许多。剩下的,也是一些怜悯之情。
但这么个东西,也来肖想庄玉衡!
太子着实被恶心到了。庄玉衡对他有恩,即便他不能娶了庄玉衡,也见不得她被别人糟践。
太子冷冷地呵斥道:“休得胡言!庄女于孤有救命之恩,孤感念于心,唯有敬重,绝无他意!正因如此,孤更不能容她病中再受滋扰!”
又一位官员起身声援:“苏公子口口声声说倾慕庄姑娘,可前日街市惊马,庄姑娘为避让苏家车驾旧伤复发,苏公子可曾有过半分愧疚?昨夜,又打着庄女郎的名头行事,惊扰百姓。这般行事,叫人如何相信苏家是诚心求娶?”
苏党立即反唇相讥:“张大人此言未免牵强!昨日意外谁都不愿见到,苏公子亦是受害之人。更何况,既然京都太医治不好,也可江南名医。苏家愿举全家之力照料庄姑娘,这份诚意天地可鉴!”
双方唇枪舌剑,含沙射影,殿内气氛陡然凝滞,乐声不知何时已停,舞姬们也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
此刻,沈周微微倾身,在太子身边,低语道,“苏家若得庄女郎,日后恐以其为筹码,陷殿下于不义。”只一句,太子眼神骤冷,霎时洞悉苏家用心——一旦庄玉衡成为苏家妇,将来任何与庄玉衡相关的风波都可能牵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