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步走到书案前,等了几瞬又抢过来自己磨墨。
“容容,你别着急。”
她对又是劝导又是语带安慰的伯母草草点头,提笔落字。
漪容没有写称呼,简略写了一句:勿要再见面,勿要听信小人言语。
等墨迹干时,她对路七叔平静吩咐道:“七叔,请你帮我问清楚,杨大柱是否还活着,再帮我将这份交给他。必须要交到杨大柱本人手里,或是他的亲信心腹手里,若是没这机会就罢了。请您一定要问到他是否还活着!请您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路七叔收好信,实在不善安抚,郑重地点了个头,再次行礼退下了。
“容容”
漪容微微启唇,低声道:“伯母,我很累了。”
她闭上眼睛。
“好好,我们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啊。”
所有人都走后,方才还在冷静询问吩咐的漪容再支撑不住,浑身无力跌坐在地。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慢慢翻转过来,环住自己的膝盖,整张脸埋在膝盖上,痛哭,肩膀一抽一抽,哭声闷闷的,让人听了就觉心碎。
眼前发昏,几乎喘不过气。
许久,睡莲轻手轻脚扶起了她,道:“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身子是自己的,奴婢扶您去床上躺会儿。”
她呆呆地点头,如提线木偶般魂不守舍被睡莲扶到床榻上。
花花绿绿,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好一会儿,漪容才察觉自己盯着床帐上的缠枝葡萄纹路出神许久了。
两年前,她总是想到崔澄鲜血淋漓倒地的光景。那时是害怕,是不安,却在今日真的发生在了她的面前。
她根本睡不着,脑中不是崔澄的惨状,就是郑衍那几句冷冰冰的话。
仿佛他还在屋内,就在她的床榻前,攥着她的手腕,沉沉盯着她,启唇说话。
怎么也赶不走。
那厢路宗和邓夫人走出小院,正是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染红了整片天。二人心事重重,一对视上就唉声叹气,路宗低声安慰妻子道:“要我说陛下不会真把咱们侄女废了的,这又不是小事,岂是一句话就能定下的。让他们都自己待上一天想想,明天我去求见陛下。”
邓夫人还未说话,别院大管事急急跑到二人面前,险些绊倒原地摔跤。
“什么事这么急?”
“大事不好了!”管事上气不接下气道,用力拍了拍胸口平复了片刻,才仔细回禀。
下午陛下独自扛着他们路家的皇后回来时,就有人给他报了信,后来他亲眼看着陛下脸色阴鸷地离开了别院。不一会儿,别院内所有随扈的大臣女眷和侍卫都走了!
他连忙派人去追,早已追不上。他想到越州城郊有处行宫,打发了脚程快的赶过去,陛下似是根本没去过,应是已经离开越州了!
“一下子都走了?”
“还有宫人在收拾箱笼,我劝了也劝不住”
路宗道:“我去劝!实在要走那也就罢了,你去问容容——罢了,你把容容娘叫醒,让她去问容容到底怎么了?”
夫妻二人分头行动,邓夫人脚步匆匆赶到乔夫人歇息的院子,亲自将她叫醒,斟酌着语句将已经知道的事,缓缓告诉了乔夫人。
乔夫人面容一僵,长长叹了口气,请操劳一日的邓夫人自去歇息,自去梳妆打扮,换了能出门的衣裳往漪容的住处赶去。
帝后所居的院子两侧都有空置,乔夫人一路走去时,路上宫人和路府的仆婢来来往往搬着箱笼,脚步声摩擦声不停。
乔夫人加快了脚步,走到女儿卧房时,光线黯淡,屋内也没有点灯,昏沉沉一片,静悄悄一片。
她走到床榻前,漪容一动不动,脸上泪痕干了又流,流了又干,直直地盯着床帐上的花纹。
乔夫人脱鞋上榻,抱住漪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直到漪容似是有了知觉,倚在她的怀中低声抽泣。
“发生什么事了?”乔夫人叹道,“你对亲娘都不说,还能对谁说呢?你不用顾着娘身子能不能受得住,说吧。”
她抱紧了漪容:“从头开始说吧。”
漪容在伯父伯母面前还能维持冷静,这口强撑的气散后,在最亲的亲人温声细语下,心中酸涩不已,所有深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都涌了出来,令她泪珠如线止不住掉落。
她拼命告诉自己没有错,可还是愧对崔澄。若是崔澄死了,她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忘不了他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在她面前倒入血泊中。可他流了那么多血,真的能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