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世家的答案
长安城的风一旦大了,就带著点刀子的性情,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黎九手裹著一件崭新的袍,盘腿坐在堂屋窗下的矮榻上。
他的面前摊著几卷书简,墨是新研的,笔也润了水,却迟迟不肯落下。
“娘嘞————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
他丟下笔,嘆了口气。
这人的那张脸生得实在有些隨意,下巴頦儿尤其长,仿佛老天爷造他时泥巴没和匀,往下多抻了一截。
眼睛偏又细长,此刻半眯著,无精打采,活像两条被风吹乾了的河沟。
宇文泰给他安排的宅院不大,胜在位置尚可,离皇城根不算太远。
庭院里那株老槐落尽了叶子,枯瘦的枝椏支棱著,戳在灰白的天幕下,像一张破渔网,兜不住半点生气。
黎九手支著下巴,指节一下下敲著自己的额角,嗒,嗒,嗒,单调得如同漏壶滴水。
“外头怎么也这么无聊啊————”
这声嘆息拖得老长,在空落落的屋子里打了个转,显得更加寂寥。
“郎君,茶汤滚了。”
宇文泰给他安排的小廝福儿像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捧著个红泥小炉进来,炉上铜銚子正“嘶嘶”吐著白气。
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眼弯弯,天生一副討喜的小模样。
手脚更是麻利得很,將滚烫的茶汤注入粗陶茶盏,动作行云流水。
“郎君且耐著些性子,宇文公不是刚送了好些上品的蜀锦来?那顏色鲜亮得紧,改日裁了做件新袍子,人也精神不是?”
黎九手撩起眼皮,细长的眼缝里透出点微光,瞥了眼墙角堆著的锦缎,那鲜艷的孔雀蓝、石榴红在幽暗室內格外刺眼。
他嗤了一声,下巴抬了抬,指向窗外,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子不饶人的刻毒:“精神给谁看?给这满城的灰墙土瓦,还是给那些走路都端著架子的关陇老爷们?”
福儿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只將茶盏又往前推了半寸,热气几乎扑到他鼻尖下。
“郎君又说气话了。宇文公待您可是实打实的礼遇,您瞧那裴氏、杨氏的人,想递个帖子求见丞相都得排队候著,哪像您,稍有不爽就能找丞相的麻烦。”
她顿了顿,眼珠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再说了,长安城虽不比鄴城当年繁华,可百戏之盛也是一绝啊!我听说东市新来了个杂耍班子,有西域的踏索舞”,人在细细的绳子上翻跟头,跟飞似的!还有那吐火吞刀的————”
黎九手懒洋洋地打断她,不屑道:“踏索?吐火?合著小爷我做不到是怎得?”
福儿訥訥不敢说话,她是知道面前这男人底细的,他说能自己做到,对他来说还真不难。
她知道面前男人的脾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厌恶那些表面光鲜、內里空虚的玩意儿。
福儿手脚麻利地把书简略作整理,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小碟松子。
“那————出去走走?东市新开张一家胡姬酒肆,羊肉汤熬得浓白,撒上碧绿的芫荽末儿,听说配上他们自酿的三勒浆”,一口下去,能从喉咙暖到脚底板儿。”
黎九手闻言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袍带起一阵风,將矮榻上散落的书简扫到了地上也不管。
“走!”他吐出一个字,径直往外走去。
阿福脸上那点討好的笑容瞬间绽开,连忙抓起掛在门边的厚实披风,小跑著跟上。
“哎!郎君等等,披上这个,外头风硬!”
“我身体好著呢!不需要!”
亚歷山德鲁笑嘻嘻看著黎诚,他衝著黎诚挤眉弄眼,笑道:“师父!你艷福不浅啊!”
黎诚捏了捏眉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世家们终究还是妥协了—一他们托人送来了话头一他们可以接受赐姓,但前提是黎诚也要有诚意。
诚意是什么呢?
亚歷山德鲁展开面前十几张仕女画像,感慨起来:“喔——好看!”
“喔——这个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