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呼吸一滞。
胡野出身世家,一出生便早已拥有寻常百姓望尘莫及的生活。
他本可如其他世家子弟般安守辽州,享钟鸣鼎食之贵,却偏偏选择在这沙场刀剑中搏命……
她稳了稳心神,全数解开他臂上草草包扎的布带。
伤口深可见骨,四周皮肉已呈不祥的暗红色,脓血隐隐。
就在她指尖微颤之际,许郎中已抱着酒坛疾步归来。
清创之事由经验更老道的许郎中利落接手,沈卿云用酒液浸透帕子,替胡野擦拭起高热的身体。
人命关天,此刻早已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几番擦拭,觉出他体温稍降,沈卿云立即展开针包,凝神运针。
这一施针,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灵枢针法精妙险峻,银针游走间,既要导出盘踞经脉的热毒,又需平复他体内因久战而紊乱的气息。
每一针落下,都牵动着生死一线的平衡。
待到最后一道热息随针引出,沈卿云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她缓缓起针,指尖因长久的专注而微微发颤,终是长舒一口气。
脉象总算稳住了。
胡野到底是武将底子,这般凶险的高热感染若放在常人身上,恐怕早已殒命沙场。能撑到此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卿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第一次看得这样仔细。
原来胡野与兄长,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相像。眉骨的弧度,唇线的走向,处处都是不同的。
这个认知叫她忽然清醒。
将两个独立的人暗自比较,对谁都不公平,更是对逝者的不敬。
她敛起思绪,走到案前提笔记录医案。
墨迹在纸面沙沙游走,待写完药方交给帐外药童熬药,才后知后觉,日头西落,夜色已深。
许郎中早已歇下,帐中只剩她一人。
沈卿云回到榻边坐下,指尖轻轻抵着额角,在摇曳的烛光里静静守着他平稳的呼吸。
迟来的疲倦袭来,将她拖入了睡意里。
帐中烛火轻摇,药香清苦。
胡野自昏沉中苏醒,未曾料到映入眼帘的会是这般静谧景象。
暖光朦胧,勾勒出榻边一道伏案的侧影。
沈卿云倦极而眠,纤睫随呼吸微微颤动,宛若他此刻失了章法的心跳。
他试着运转内息,那曾几乎将他吞噬的高热已然退去,四肢百骸间的寒意也消散无踪,只余经脉中有道温和的暖流缓缓徜徉。
他早知她医术卓绝,若非她出手,自己绝无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度落向她安静的睡颜,只一瞥便匆匆移开,耳根却隐隐发烫。
自将胡霁的铃铛悬于床头,他已许久不再被旧梦所扰。胡野曾以为,那些陌生的悸动从不属于自己,直至此刻才惊觉。
并非如此。
至少这一份,是真真切切,源于他心底的波澜。
胡野怔怔望着她倦极的睡颜,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少时曾读过的一句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