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方从文说出这句话,唐九霄掩在面巾下的唇角无声勾起。
他知道,这步闲棋,终究是落对了地方。
原不过随手布下的一子,谁曾想阴差阳错,竟成了眼下至关紧要的一步。
“方兄言重了,我并非那等挟恩图报之人。”
唐九霄开口,语调温和,字里行间却已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只需方兄偶尔替我留意一人,将其行踪动向告知于我。举手之劳,绝非泄露机密之事,方兄尽可宽心。”
方从文心下雪亮。
今日是探听行踪,他日,恐怕便是要他将主家的秘密和盘托出。
然而此刻,他唯有先行稳住眼前这深不可测的恩人,只得应道:“方某定当尽力,却不知……要留意的是何人?”
唐九霄向前微倾,声音压得极低,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沈卿云。”
方从文先是愣了愣,忽地反应过来。
这是他而今的主子,那位沈姑娘的闺名!
他跟随主子这段时日,只知她姓沈,名里似乎有个云字,却从未听人直呼其全名。
眼前这人,竟能如此清晰地讲出她的名字。
能如此处心积虑往她身边埋他这个钉子的人……是沈姑娘的旧识?
不,不对,定然是她的仇敌。
除开仇敌,他全然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令得一人如此费尽心机地布局。
沉默片刻,方从文仍不死心地开口试探:“这位侠士,您与我们掌柜的……”
“这不是你该问的。”
唐九霄答得很快,甚至有些急促地结束了这番对话:“做好你的本分即可。”
言罢,黑影已融入浓稠夜色,伴着树枝叶片沙沙声响彻底消失。
方从文独留原地,掌心那支染血的金簪硌得生疼。
唐九霄本不该来。
盛京棋局正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他仍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昼夜兼程追至这北境大营。
当他在攒动的人群中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轮廓时,胸腔里翻涌的恨意竟无处着落。
从前他恨一人,便是手起刀落,杀之而后快。
可如今他怀揣满腔恨意,却寻不到发泄的出口。
北地初秋的夜风已带肃杀之气。
他隐在暗处,看着那道熟悉身影在帐外俯身照看药炉,衣袂在风中轻扬。
直到帐幕掀起,披着外袍的年轻将军走到她身旁。两人并肩立在蒸腾的药雾里,身影在灯火中重叠。
唐九霄忽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狠的心,好绝的情。
何以昔日缠绵言犹在耳,今朝便可与他人灯下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