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静默一瞬,冰夷的声音终于透出近乎人性的涩然。
“如你所见,你的生父及其身后的风氏一族皆非善类。几千年前,风氏偷盗冥火,世代身负不得善终之诅咒。他不知从而研究出一套破咒之法,觊觎上了小叶子的至阴水命,哄骗她剜心放血,以心口血为引,镇压冥火反噬之苦。待我发现时,已经迟了……”
冰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竟甘饮鸩酒!纵然知晓这场情爱是风解落那厮的彻骨算计,却越陷越深!直至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风解落人心不足蛇吞象,验证了此法有效后,为求全族永绝诅咒,企图将她炼成永久活体药引,简直无耻!丧心病狂!而你的母亲,向来是个心软的人。她第一时间竟然不想着反抗,却心灰意冷,想要自焚以了解余生。”
又是一阵沉默,冰夷落下一片不忍的叹息,才继续道:“好在,因为你的缘故,她又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以及心生复仇的恨意。只是没想到……”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鱼九出生时的水寨旧事,她接过话茬:“没想到,阿妈她就算逃至万里之外的深山,也难逃风家的追杀。”
“不错。”冰夷斟酌着话语,言语简洁起来,“我不知道小叶子和司幽如何相识,又做了什么交易,竟将本该是死胎的你,保了下来。”
“有司幽神识护体,这几十年,我倒也无需出面徒惹风波。正因如此,你和司幽离体之际,我才现身以防万一。”
真相如剥鳞抽筋缓缓揭开,脑海中万千碎片疯狂冲撞又拼接相连,鱼九撑着身子勉强站稳,泪水早已打湿面庞。她齿关紧咬,沉默良久,只得独自消化着沉重残酷的真相。
她忽然抬袖狠狠抹去脸上湿痕,又问:“那你和我兵刃相向,初见面时就大打出手,后来……彼界咄咄逼人也好,龙潭摆擂也罢,又出自什么考量?”
随后又很快自问自答,她说出自己的理解:“是为了锻炼我么。不管是玄豹还是石守,她们似乎都有意逼我突破极限,恐怕是你的手笔?”
冰夷轻笑一声:“猜得不错,但不全是。”她的话语变得谨慎晦涩,“如果仅是锻炼你的能力,那我倒省心不少。”
“你知道我为何不在他人面前,与你和睦相认?”
“你知道我为何要费尽心思,从引出决斗到置办擂赛,借助石守的红衣煞,才给你回看过往、与你在此对话?”
冰夷发问同时,在鱼九面前凝出三枚冰晶棋子,悬于半空。
她将自己的苦心孤诣和盘托出:“石守卜卦所用的三生石钱,不仅石材取自三生石,力量也源自三生石。三生石记载着千千万万人鬼之前世今生,涉及千千万万种灵息混杂其中,既独立于驾驭者的灵力之外,又自成一方隔绝阴阳的时空。”
“简而言之,在这里,我们的对话不会被有心之人窥测。”
鱼九不解:“被谁窥测?”
冰夷声音陡然压沉:“风家。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九幽。”
联想到红枫别院,玄狐与度朔提起冥官失踪一案,说起过九幽疑似出了内谍,鱼九不禁疑问更多:“听狐狸说,冥主已经派了幽都卫在查这些事情。不过,这和我、我阿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不过腐木一斑。”冰夷的声音自虚空压来,更加语重心长,“几十年来,我秘密关注风家动向,发现他们暗中发展多方力量,打着除邪祟的名义加速炼化鬼妖,且广纳能人异世,六十四卦那支死士更是行踪隐蔽,不易对他们的行迹进行追查。”
“我怀疑,即将搅动阴阳风云的破命人,正藏于风家核心。”
听到这个结论,鱼九不免感到脊背生寒。要是冰夷所言非虚,自己的父系一族,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冰夷的声线忽而透出疲惫,提醒道:“鱼九,你自出生以来,一直如同寻常人般隐于人世……我以为你从未被风家关注。但我大意了,风解落他心思缜密,又怎会真的忽视流落在外的骨血……”
她的声音淬出锋芒:“你不仅兼具风家冥火与纯阴水命的双重异禀,还身负尚待挖潜的特级归一境,只怕早已被暗中盯上,并无形中成了局中活棋。”
悬停在半空的冰晶棋子,突然裂出刺耳锐响,化作一道幽蓝箭矢,虚指鱼九心口。
“你应当有所察觉,织魂镜为你护心续命之时,这里……混入了不该有的东西。”
双手覆上跳动的心脏,鱼九的指尖骤然冰凉。在彼界墓心,成功分离司幽神识的过程中,织魂镜融于体内的时候,她确实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它变得趋于平和,加上身边各种风波迭起不断,便没有空暇去在意它。
只是,冰夷竟然对这些细节都有所关注,各种信息掌控得毫厘不差。
想到这里,鱼九脑海中曾经很多混乱的思绪终于明晰。
从三十年前西关大街那个兜售萤石耳坠的佝偻老妇,到开启彼界陵山“碰巧激活”的蜻蜓萤钥,再到寻宝续命时冰夷借机指引墓心所在……一切断线,都在此刻串联成环。
她抬头望向虚空,声音里带着感慨与释然:“当年那枚萤石耳坠,是你卖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