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言有些局促不安。
石守枯瘦的手落在肩上,却有着沉甸甸的份量,压得少年的单薄骨架微微一晃。
“小友何必妄自菲薄。”她眼角皱纹里藏着一丝慈爱,严肃瘦削的面庞却维持了半晌笑意,似喜似叹,“三钱老阳,此卦亢龙有悔,吉中藏大凶。你解的不错,眉宇间的执拗之气,倒像极了我的徒儿青梢。”
她转身看向度朔,似乎带着揶揄在求证:“你说是不是,度朔?”
第一时间听到石守的赞赏,张真言听的耳根更烫,慌忙躬身:“前辈谬赞!晚辈怎敢与高徒相比……”
“青梢?您莫不是在说笑。”度朔却像听见了好笑的事情,一口刚含进嘴的茶水差点没收住,他难以置信道,“您老收徒弟的眼光,万年不改的差。青梢的习道天资我没话说,但她的脾性与这呆子之间,差了怕是十万八千里。”
浑身彩线的巡夜卫朱索此时哈哈一笑,插了句话进来:“度朔大人说的没错,这个小道士虽是鬼躯,但看起来温和无害,和青梢压根不是一回事嘛!”
见她如此评价,度朔多看了朱索一眼,这才想起来她所说“协助办案”的旧事,具体是哪一桩。石守的徒弟青梢,曾违规越过阴阳关山,偷跑至人间逍遥。那次将青梢押回九幽的专案,好像真是这个朱索协助自己来着。事情过去三百多年,难免记不太清面容……
“连旁人都如此评价……石老,您还是多看几眼吧。”度朔收回眸光起身,将张真言后背重重一拍,推他至石守眼前:“看仔细些,他哪一点像青梢?”
“度朔大人,你拍痛我了……”张真言以为他在嘲讽自己道行浅薄,先是感到些许怅惘,但立马咂摸出他语气过分夸张,而且刻意重音“收徒”二字……难不成!度朔大人明白自己想要拜师习道的心思,在顺水推舟帮忙!
他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向石守躬身更深,却因为紧张过度,一句话说的磕绊:“前辈!若、若蒙不弃,往后愿执弟子礼请教道术!”
石守垂目片刻,看了几眼张真言,却最终拂袖转身,并不受礼。
“度朔,你往我这强塞学徒的路数,也是万年不改。”她退回座位,言语淡淡:“他悟道是有些经验,但我何时说过要收徒。”
张真言杵在原地,被拒绝的结果使他如遭雷击,脸色泛起窘迫的红,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继续开口。因为石守的视线已经没在自己这里停留,她望向了擂台中央。
“算了算了,没有师徒缘。”度朔说着,突然连连重拍他后背,力道震得他呛咳着弯下腰去!
张真言:“痛痛痛痛——”
“看你呛的,喝水缓缓。”度朔顺势将他按回座位,递过茶盏时雾气氤氲遮住眼底深意:“拜师入道这种大事,岂能急于一时?”
他悠然回到自己位子,余光似有若无扫过石守枯寂的侧影,话语却说向张真言:“况且,石守道术高深,但脾性我行我素,真入了她的师门,你可要做好苦修的心理准备。就刚刚来说,她因卦象不利就能放弃擂赛,足以窥见一斑……”
石守并不接茬,她恢复孤峭的神色:“老身依冰夷之命,解释输局缘由,因此耽搁诸位一些时间。现在,擂局请继续吧。”
这段插曲发生的突然,看台其余人也有不少私语,但很快恢复秩序。
鱼九隔着距离,但把一切看在眼里,她一面感慨张真言平日闷声不响,此刻竟有豁出脸皮争道缘的勇气,让她另眼相看;另一方面又心生疑窦,度朔素来对张真言冷淡如霜,这个时候怎么突然转性,善解人意似的帮上张真言的忙了?真是奇怪……
还没想通,便听到玄狐一声喝令。
“第三擂开始!擂者,黑白无常!”
鱼九抬头看向青铜斗契,它们已有变化。第二枚“石守”灯牌已经黯淡,但她的输局玄而又玄,就算解释了一番,也没多少人听得明白,席间更无多舌深究。
第三枚斗契,对应的名字竟是两个:范小黑、谢小白。
先不说这俩名字很是潦草……鱼九又挨个看了眼其余斗契,皆为一人,唯独黑白无常是二人合赛。
既是擂赛,哪有一打二的道理?
冰夷布下擂局,虽然有她的目的。在经过两战之后,鱼九也乐得继续参与其中。毕竟,她深知以后将要面临更难挨的艰难险阻,抓紧当下的每局擂赛,拓宽战斗经验与突破自身瓶颈很有必要。
但基于擂赛形式而言,鱼九觉得并不公平,高声质问:“难不成他们算一个人?!”
落癸微笑答道:“黑白无常,向来当作兄弟一体。”
擂台上,一黑一白两个鬼差,齐齐立在鱼九面前。他们虽然长相不同,穿着也不同,但浑身散发的阴戾气质、还有嘴角冷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果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
黑白兄弟俩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竟然开始自我介绍:
“鱼九你好,我叫范小黑!黑无常之顶流——范无救,是我的偶像!”
“鱼九你好,我叫谢小白!白无常之顶流——谢必安,是我的偶像!”
齐声说完,他们绅士般按手鞠躬:“那么,这位美丽的姑娘,我们开始战斗吧!”
这俩兄弟的画风?这对吗?风格如此荒诞,言行如此夸张……鱼九内心腹诽,眼角微抽,还未接话,他们已经踩着鼓点一样,齐齐后退三步,唰地展开一套同步率百分百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