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恳切,脑海中却再清楚不过,这般寻常女子的安稳一生,相夫教子,炊烟灶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来就不在于诸娥的计划之中。
她见过这个女孩骨子里的倔强,了解她的不甘,正如了解自己一样。
果然,于诸娥缓缓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小姐,我舅舅一家子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只要想到他们尚在人间,安享荣华富贵,我就夜夜难眠。”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有些仇恨早已如附骨之疽,深入骨髓,非死不能解脱。徐仪心中苦涩,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又轻声询问了几句近况,于诸娥便精神不济,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烛火摇曳中,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似是梦中仍在挣扎。徐仪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望着那张在睡梦中仍紧锁眉头的脸,不由的叹息,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
“砰!砰!砰!”旁边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紧接着,是官差中气十足的呵斥,“开门!奉命搜查!再不开门,就撞了!”
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坊市的宁静。随后,便是一阵女人的尖叫和男人压抑的哭泣声。
徐仪的眉头瞬间蹙起,她看向窗外,神色凝重:“外面何事喧哗?”
话音未落,季虎已快步走进院中。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凝重,他低声禀报:“小姐,是我们邻家张先生出事了。他在衙门做管库印的文吏,不知何故被定了罪。”
徐仪心头一沉,立时联想到近日风声鹤唳的空印案。墙外的嘈杂声愈发激烈了,有器物被打碎的声音,妇人的哀泣、孩童惊惧的哭喊混杂着官差的呵斥。
季虎忧心忡忡地望向徐仪:“外头正乱,那些人动静不小。小姐身份矜贵,不如等他们散去再动身,免得受了冲撞。”
徐仪默然颔首,却并未退回屋内,反而择一石凳坐下,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哭喊声,从一开始的凄厉,到后来的嘶哑,再到最后的呜咽,仿佛耗尽了一个人一生的力气。侍立一旁的疏绣面露不忍,不住的将目光向院墙投去。
徐仪面沉如水,眉头紧紧皱着,不知是何心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姐,官衙的人已经走了。”卫亨步履沉稳地走进院中,向徐仪躬身禀报。
徐仪缓缓起身,带着素秋与疏绣朝外走去。马车早已候在门外,车辙压在路上发出辘辘的声响。行至张家门前时,徐仪终究没能忍住,抬手掀开了车帘一角。
张家的大门洞开,屋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了一地,棉絮和纸张被扯得到处都是,仿佛被洗劫过一般。
左邻右舍,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一丝声响也无,仿佛这家人沾上了瘟疫,无人敢去探问。
于来时相比,空荡荡的长巷一片死寂,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大约是张先生的母亲,跪在泥泞的雪水里,对着那扇被撞坏的家门,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已经嘶哑,听不清在喊些什么,只觉声声泣血。
徐仪缓缓放下车帘,身子向后倚靠在微凉的车壁上。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沉沉压住,闷得喘不过气。她清楚地知晓这场灾祸的根源——空印案。
是帝王用以整肃吏治、震慑朝野的一支利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这支箭,在射向目标的同时,也穿透了无数个无辜或罪不至死的家庭。
案卷上不过寥寥几笔的姓名,背后却是活生生的性命,那些被牵连的官吏,家破人亡的妻儿老小,都成了这场政治风暴里,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她心中悲悯,又觉得一阵无力。一时不愿回家,闭目凝神的片刻,忽想起于诸娥尚在病中,便吩咐车夫改道,往朱橚在城中开设的药铺行去。
马车很快在普济药局前停下,徐仪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见了她,连忙躬身行礼:“徐小姐来了。周王殿下今日也在,只是殿下今儿个心情不大好,一个人闷着呢。”
徐仪闻言,便让疏绣去抓药,自己则径直穿过挂着药材的廊下,走向后院。
甫一踏入,就见朱橚正坐在一株腊梅树下,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常服,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温着一壶酒。
他没有看药材,只是一个人对着天空,郁郁寡欢地独酌。朱橚看到是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大婚在即,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来抓点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徐仪在他对面坐下,问道,“谁又惹我们周王殿下不痛快了?”
朱橚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他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满腹的牢骚顿时倾泻而出:“父皇这段时日,眼睛里就只有空印案那点破事。朝堂上人人自危,宫里头也是气氛紧张。他老人家的心情,就跟这鬼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他恨恨地说道:“今儿个入宫请安,不知怎么就说起我练武的事,说我偷懒懈怠,把我好一通训斥。”
徐仪柔声劝道:“陛下对你寄予厚望,望你文武双全,自然要求就严苛些。”
“可我压根就不想做什么文武双全的英雄,我就想当个闲散王爷,种种花,弄弄草,研究我的草药方子,这有什么错?”朱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