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一缕微熹艰难地穿透铅灰色云层,将覆盖了整座应天府的皑皑白雪,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辉。
魏国公府自黎明时分便被喧嚣吞噬,侍女们捧着妆奁锦盒穿梭如织。
“小姐!吉时快到了!”
随着侍女们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徐仪被簇拥着步入早已备好的妆阁。
镜中之人,面若观音,唇点朱樱。
繁复的九翟冠压在精心梳就的发髻上,身上大衫霞帔,层层叠叠,上面用金线银线绣出的翟鸟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府门外,燕王迎亲的仪仗从街口绵延至街尾,朱漆牌仗与金瓜斧钺在寒风中森然列阵。
礼乐声自远处传来,由远及近,初时如涓涓细流,转瞬便汇成浩荡江河,荡涤了整条长街。
繁琐的“六礼”环节早已在数月间行毕,今日却仍要由礼部官员手持礼书,将流程演绎一遍,昭告于众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礼部官员的声音穿透鼓乐,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徐达身着一品朝服,与身穿诰命服制的谢佩英立于堂上,神情肃穆地接过礼书,郑重颔首,将徐仪送出府门。
徐仪被徐辉祖牵着,一步步踏上那十六人抬的华丽轿子。
精美绝伦的团扇隔绝了所有的视线,她只能听到外界山呼海啸般的喧闹。轿子缓缓升起,平稳得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自魏国公府至燕王府,沿途十里长街,早已被禁军清道。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上了红绸,百姓们被允许在街道两侧观礼,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争相一睹这空前的盛况。
“真大的排场。”
“那是自然,这可是陛下亲封的燕王妃,徐将军的长女。”
徐仪听不见这些声音,端坐在轿子上,双手交叠于膝上,紧张的微微攒紧。
“冤枉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硬生生地刺破了这团锦绣繁华。
那声音苍老、沙哑,充满了绝望,以至于连喧天的鼓乐都未能将其完全掩盖。
“草民有冤!草民的儿子是冤死的!”
徐仪的心,猛地一紧。
“求王爷王妃做主啊!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周遭的百姓脸色煞白,方才还兴致勃勃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们,此刻却像是见了鬼一般,纷纷低下头,有的甚至急忙捂住身边孩子的嘴,拖着他们拼命往后缩。
但没过多久,随着几名校尉甲胄摩擦的金属声,老者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鼓乐声没停,此间依旧锦绣繁华,红色的绸缎在风中猎猎招展,叫嚣着喜庆的氛围,仿佛要将一切不安与惶惑都遮掩起来。可那份从骨髓深处透出的惊惧,却依旧暗暗流淌,掺杂在欢声笑语之下,令人心口发紧。
徐仪与朱棣照计划在仪仗簇拥下抵达皇城,准备入宫拜天地,行册封礼。
轿帘掀起,徐仪在女官搀扶下缓步而出。锦绣华服的衣角扫过青石地面,沉重得让她凭本能屏住呼吸,却见朱棣大步上前,长袖一拂,径直向她伸出手来。
四目相对,徐仪心中翻涌的惊惧,在这一瞬被定住。她七上八下的心脏,也终于找回了平稳的节奏。
她将自己微凉的手指,放入了他的手掌中。
只此一瞬,两人的世界只剩下彼此。
帝王的权术、朝堂的暗流、刀光剑影中铺就的泼天富贵,朝改夕替、如履薄冰的境地,如此种种都在此刻被隔绝开去。
即使前方是刀山剑树,碧落黄泉,但得彼此在侧,便可心无惶惧。
两人几乎是同时收紧了手指,执手并肩,步伐沉稳而坚定,循着礼乐声,向皇城走去。
徐仪依着女官的指引,叩首、谢恩、受印、加冠,再拜帝后,各宫皇妃,最后至太子前行四拜大礼。礼毕,她升亲王妃之座。众人环立,王妃、公主、外命妇依次前来拜贺。
耳边恭贺声不绝,笑容堆叠,将她层层包围。自此,她的人生进入了下一阶段,福祸荣辱,难以断言。
她恍然意识到,皇宫权术的戏码里,她也成了主角,自此再无退路。
燕王府的筵席从午时一直摆到深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高悬的宫灯与庭中红绸交相辉映,照得殿宇檐角犹如镀上黄金。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齐聚一堂,鼓乐笙歌,觥筹交错,一派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