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洲和母亲是最先赶到医院的,到了以后,负责这事的警察告诉他们,妹妹是在牂牁镇一个山脚下的果园里被发现的,据说当时她情绪很激动又哭又笑最后昏了过去,把果园主人老夫妻俩吓个半死,以为是个女疯子,报了警,被警察送到了医院。
然后就被很快认出来这是半年前轰动整个镇子重金悬赏找人的那个龙脊山失踪女孩。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人还在昏睡中,医生给做了检查,说是没发现什么问题,看不到新伤旧疤,没有外伤和内伤,妇科检查也做了,也没看出问题。没有变瘦,更不存在什么饿肚子营养不良的情况。
甚至连身上穿的衣服孟书洲都认得,就是失踪时穿的那一身,连头发都是那个长度,一如半年前人还没有失踪时一样,唯一一点就是不知道穿着短T在那露天的果园待了到底多久,有点低烧。
而发现妹妹的那个果园距离她半年前失踪的龙脊山也不过就十二三公里左右的路程。
这失踪的半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底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有太多的疑问需要等人醒过来以后才能解开。
警察那边也在等着人醒过以后来做正式问询。
但人在医院里昨天一整天都没醒,药喂不进去,看他们作为家属急得团团转,就给开了点药挂点滴。
现在人是醒了,但孟书洲觉得现在的妹妹和半年前有点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容貌没有变化,衣服也还是原来的衣服,也看不见伤疤,但孟书洲觉得这半年里,妹妹一定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样的苦,不然也不会一醒来就哭成这样。
看着正在满脸疼惜给女儿轻轻擦拭的林文君以及急吼吼拆食物打包袋的孟东,孟书洲知道,自己父母也是这样想的。
孟书洲是在医院旁边的饭馆里打包了的饭菜。
他和父母吃的就是普通的快餐饭,考虑到孟书渺刚发过低烧,给她的的是一份皮蛋瘦肉粥,是孟书洲加了钱请饭馆的老板娘帮忙特意做的。
林文君舀了半勺子粥吹了吹,喂给女儿吃。
孟书渺依旧是死死攥住妈妈的衣服衣角,生怕一松手妈妈就会消失不见一样,她张嘴把粥吃进去,目光却一直定在母亲脸上不曾移动过。
肉粥浓稠细腻,表面点缀着一些绿色的小葱花,肉沫和皮蛋也舍得放料,皮蛋特有的醇厚口感混着肉沫的咸香,再伴着米香,带着那一丝丝的米粒儿里淀粉的甜味。
孟书渺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粥了,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把满满一大碗的浓粥给吃见了底。
林文君看着这样狼吞虎咽的女儿,别过脸去又红了眼眶。
孟东见状连忙将这边他们三人吃的饭菜全部摆出来拆盖,拿了一盒饭递给孟书渺看:“慢慢吃,没吃饱吗?你哥饭买了不少,要不就着那个番茄炒蛋再吃一点?”
孟书渺咂咂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了摇头,其实她没有觉得多饿,这一大碗粥下肚,已经有点撑了,吃不下别的了,她就是感觉实在太久喝过这样的粥了,仿佛就是曾经记忆里回味了无数遍的味道,想念了很久终于吃到了。
或许是这碗温热浓稠的粥熨帖了胃,也温暖了全身的,让孟书渺流向心脏的血液不在满是紧张防备,她渐渐放下心来,也松开了抓着林文君衣角的手。
她吃得饱饱的,坐在病床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父母、哥哥围着一个小凳子吃饭,观察他们的模样神情、吃饭的动作,听他们说话——
哥哥和妈妈小声地聊着,说家里某个亲戚想过来贵州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期间哥哥还接了个简短的电话,是公司那边找他有事;爸爸张着深渊巨口往嘴里扒饭,一口吞下去了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一团米饭,嚼啊嚼,明明自己就很饿,还时不时转头想投喂她,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吃大鸭腿,一会儿又说这个土豆炖得绵软要不要尝尝。
嘴巴里鼓囊囊地塞着老爸喂给她的炖得绵软的土豆,看着面前这样鲜活真实的家人,孟书渺还是没有完全接受相信,她到现在都依旧有些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是不是真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半年……她在卫朝经历了十年,这边的世界是过去了半年吗?
坐在病床上,右手手指微微蜷缩着,孟书渺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中节上那道浅浅划痕伤口,她明明记得很清楚,这是在龙脊山露营时,她开易拉罐啤酒不小心被拉环的边缘划的,伤口很浅很淡,当时连血都没出,她当时也没在意,可如果真的距离那时过去了半年之久,为什么这样一点就破了点皮的伤口还在?
她的记忆好像很清晰了,并且越来越清晰,原本在卫朝的那十年里很多关于现代的很多记忆都已慢慢淡化,很多记忆细节她其实都记不清楚了,但现在,她这些记忆就像原本被囚禁捆在笼中,现在骤然开闸统统被被释放了出来。
比如,她记得出发去旅游早两天前妈妈发微信给她说感觉哥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发了一个听八卦的人脸熊猫头表情包。
再比如她记得龙脊山徒步临出发前她养的猫还很少见地黏糊她扒着裤腿不让她走;
她甚至记得在牂牁镇带他们进山的向导大哥半途中接了个电话,手机铃声是“baby我们的感情好像跳楼机”。
很多这样根本不被在意的记忆细节她竟然都记起来了,就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她有点分不清究竟现在的这一切是场梦,还是在卫朝的那十年是一场梦。
“怎么了渺渺,在想什么?”
吃完饭收拾好后林文君看见女儿正靠着床在那里出神,就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轻声询问。
女儿从醒来以后就一直持续是这样一个呆愣沉默又像是极易受惊的状态,林文君有心想问,但又觉得不能急于一时,得慢慢来,女儿能回来就是最大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