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狼狈又滑稽的,但有用。
感知到巨大的拉力不复,连眼皮都紧闭着在用力的魏摇芙缓缓睁开眼,她别过头。
身上披着雪与月光的男人站在跟前,那一道月白柔光恰好落在他侧颊上,仿佛月光也不比他肤白;深色的碎发上仍挂着雪花,发丝随着风动而扬,深邃眼窝里的狐狸眼衔着琥珀瞳与她相视。
“谢谢你。”他说。
被他的皮囊引得晃了神的魏摇芙如梦初醒,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先将手腕上的草绳给解开,方始在解着膝盖上的草绳时轻松道:“客气什么,不用谢啦;只要你多多动用你的粉丝力量,帮我宣传宣传我们安溪西坪的传统铁观音就好啦。”
“你不疼吗?”他又问。
迎上那两点荩草黄的瞳子,草绳从魏摇芙的指间落下,她昂着下颚不明所以地反问:“什么疼?”
目光从女人仍然插着几根杂草的发顶缓缓下挪,池怜阙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那两双拍着身上的土灰草屑的手上,大约留存着荒草给以她的伤害。
“编绳子的时候,手不疼吗?摔下来的时候,身体不疼吗?”
把屁股后面的碎屑给拍下去,魏摇芙低着下巴牵着自己的衣服抖动,她不甚在意道:“疼啊。”
疼为什么不说出来呢?疼为什么没有哭呢?疼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池怜阙的本心,对她的疑问一个接一个。
但最后被舌齿蕴造出的,只有四个字——“你很坚强。”
将能抖落的灰尘都抖落,魏摇芙重新把脸抬起来,她望向池怜阙,不以为然道:“多的是人比我坚强。我其实不觉得没有哭没喊疼就是坚强,哭和喊疼都没有用,能解决问题吗?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下,它们只会消耗你,这是负面作用。”
一时怔忡,池怜阙久久凝注着她的眼睛,窝在胸腔里的心脏噗通不休。
翻开过的剧本要他表演过触动,而今听进她的想法,才真正感知到触动。
“好啦,别干站着了,我们赶紧找找出路吧。”魏摇芙把脑袋一别,她回首望向先前令自己跌落的土坡,本能地啧了下道:“想原路返回估计是没可能了,这个坡太陡了,等会儿再爬一遍估计爬没爬上去,我和你得再摔下来一回。”
她兀自走过来抓住池怜阙的胳膊,余光也没往他身上匀,自顾自地拽着他往另一头走。
期间,她的嘴巴絮聒个没停:“节目组收手机这点我真是要批评一下了,要是没有收手机的话,你也不至于掉到这个坑里干等着人来救——只要这儿有信号。如果有手机,我也不至于带着你凭运气找路了。”
“你在凭运气找?”被她抓着胳膊的人冷不防一问。
哽了哽喉咙,魏摇芙缓下脚步,没底气地搔着头顶的头发道:“也不算是完全凭运气吧,我在感知风流,还有天上的木星也可以用来导航。如果感知不到风,很憋闷,说明我们很可能进入了深山;我能确保的,就是不会把你带去深山老林里喂野兽。”
林子不算十分密,魏摇芙走动时身体渐渐热了起来,掌心因温热而使刺痛分明,扣在池怜阙胳膊上的手收了回去。
她活动着自己的手掌,眉心间淡淡的凹痕显示着她所忍耐的不适。
把脑袋往旁边别,魏摇芙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她环顾着四周的冷寂与昏黑,绵声问道:“你现在怕吗?”
“不怕,只是会没那么舒服。”他的鞋底踩在落于地面的枯树枝上,闷脆的声响伴随着窸窣。
“还说我坚强呢,我倒是觉得你比我更坚强。我觉得——”魏摇芙摊开手掌,任由穿行的寒风刮过她伤痕交错的手,正对着前方的脸上似乎放着隐晦的心事。
她垂着上眼睑,在脑海中周游的是对池怜阙过往的忖度。
什么都度不出,索性她扭过头,昂起首和他相视,撩起唇角道:“你好厉害。”
她就这么侧着头,只是微微收转了一些,给池怜阙留了个侧脸。
“我没办法想象如果是我,如果我拥有幽闭恐惧症和PTSD,我独身在深山老林里迷失的话,我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哪怕我没有它们;我一想到如果是我掉在一个深坑里看着天慢慢黑,等不到人的声音,我想我会很害怕,会很绝望。”
旋即侧脸也不剩,魏摇芙只给池怜阙留下自己的后脑勺,她飘飘道:“但是人总是要战胜自己的恐惧,不能总是被恐惧所威胁。”
她的发丝大抵是因为翻滚下土坡而乱的,掉出来了不少,随着风荡过,被月光显出形。池怜阙沉在寂然中,无言地注视她背影。
穿过了这一片林子,跟前的是大约腰高的草丛。
魏摇芙站定,她偏头望着身畔随着自己一起停下的池怜阙,扬起笑,把八颗白牙露出来,说:“所以,接下来的路就交给你走吧,我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