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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起(第2页)

闻时钦见他这般冷硬凉薄,全然不顾人命,心头怒火暗涌如沸,当即就要率侍卫登楼,强逼他进屋厘清此事。

谁知崔澄转身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竟见宋仙蕙已款步而来,裙裾曳地如流云,尚带着市肆闲游的慵懒,可那双清眸已然落在院中剑拔弩张的乱象上。

他眉头瞬时紧蹙,宋仙蕙素来眼高于顶,若见了这般秽乱难堪的场面,再知晓他与凝珠的旧情纠葛,以她骄纵性子,定要大闹不休,甚至嚷着废了这门婚事。这门精心维系的门当户对之亲,岂非要付诸东流?

楼下的苏锦绣瞧着楼上暗流涌动,忙压低声音劝凝珠:“凝珠,为这般薄情负心之人,何苦玉石俱焚?你该知晓,便是他此刻松口认你,你也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你腹中孩儿,有我、玉笙,还有醉春坊的姐妹相帮照料,没了这负心郎又何妨?这般凉薄的父亲,反倒要让孩儿一生蒙羞。”

凝珠听着,眉尖微动,心头竟也掠过几分动摇。二人正默然对视,谁也没料到二楼变故陡生。

先前闻时钦已遣一名侍卫上楼传话,那侍卫刚至崔澄身侧,尚未开口,崔澄便猛地探手,夺过他手中弓箭。

他本就是风月场中常客,露水情缘如过江之鲫,从未有谁像凝珠这般死缠不休。早已许了千金作遣散之资,只当是年少荒唐一笔勾销,如今既得宋仙蕙这门当户对的良配,凝珠便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眼底狠厉乍现,暗忖不如一箭斩绝,一了百了。不过是个风月女子,何足挂齿。

可转念一想,凝珠挟持的苏锦绣乃是闻时钦心尖上的人,若稍有差池误伤了她,后续麻烦定然滔天。

崔澄凝神屏息,趁院中二人身影稍稍错开的间隙,指尖已然搭上弓弦,蓄势待发。

恰在此时,闻时钦已跨步登上传廊,见他这般狠绝姿态,不及细想,顺手夺过身旁侍卫的弓箭。

几乎是同一刹那,崔澄指尖一松,箭矢携着破风之势,直朝楼下的凝珠射去。

苏锦绣正劝得凝珠稍稍松了些力道,骤闻箭啸,只觉寒芒扑面,竟连闭眼逃避的时间都无,只能惊惶睁大眼睛,眼睁睁望着夺命之矢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支箭破空而来,如流星赶月般直中崔澄射出的箭身,两箭相击,一声脆响,那致命一箭竟被生生撞偏,死死钉在旁侧的廊柱上,箭羽兀自簌簌颤动。

凝珠惊得魂飞魄散,直直地瘫坐在地,她抬眸望穿半庭,楼上那道曾许她海誓山盟的身影,此刻竟携致命冷箭欲取她性命,脏腑俱恸之下,再无半分起身之力。

苏锦绣强撑着摇曳身形稳住脚跟,便见玉笙自楼上踉跄奔下,神色慌张。余光瞥处,纵使隔着错落花影与半座庭院,亦能望见闻时钦立于回廊之上怒发冲冠。他猛地掷却弓箭,旋即大步上前,死死攥住崔澄衣襟,周身戾气如焚。

她忙嘱玉笙好生照看凝珠,自身则提裙快步往楼上奔去。刚踏入连廊,便见不远处闻时钦已将崔澄按仆于地,拳风凌厉,一拳拳砸下去,满是压抑不住的暴怒。

苏锦绣深知崔澄为除凝珠,竟全然不顾她的安危,此番行径着实该受惩戒。可崔澄自幼便是文弱书生,哪禁得住闻时钦那上过沙场、饱经锤炼的铁拳。

不过一拳落定,崔澄已是口鼻溢血,狼狈如丧家之犬,再无昔日风雅之态。

苏锦绣连忙上前拽住闻时钦的臂膀,将他拉起:“好了好了!我无恙,真的没伤到。”

闻时钦被她半抱着起身,怒火仍未平息,指着地上的崔澄怒喝:“崔三郎!你明知我阿姐在她身前,还敢贸然射箭,是活腻了不成?”

崔澄瘫躺在地,面额青红交加,唇角血沫蜿蜒,却忽然扯出一抹诡谲的笑。

恰在此时,宋仙蕙已拾级而上,踏入连廊。她与崔澄虽无深厚情意,可眼见自家夫君被打成这般模样,终究顾念夫妻名分与家族颜面,上前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崔澄眼底精光一闪,他方才本就是故意激怒闻时钦,这般一来,在宋仙蕙面前便成了十足的受害人,先前与凝珠的纠葛反倒无人细究。

当下他顺势作可怜之态,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数声,声音虚弱如风中残烛:“六娘,我……我不过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却遭逢兄这般痛殴,险些性命不保……”

闻时钦见他这般惺惺作态,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就要上前再斥,却被苏锦绣死死拉住手腕。她对着闻时钦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先下去吧。”

避入马车,隔绝了院中风月痴缠与尘嚣纠葛,车帘落下的刹那,闻时钦便将苏锦绣紧紧拥入怀中,头颅深深埋进她温热的胸前,竟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童般恸哭起来。

苏锦绣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温声软语地安抚:“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

闻时钦抽噎着稍稍抬身,目光落在她白皙颈间那道浅浅的血痕上,伤痕已结痂,如梅萼点雪,却依旧刺目。

他心头一窒,痛楚与后怕如惊涛翻涌,喉间哽咽难言,又再度埋头,将她搂得更紧,呜咽之声断断续续溢出:“我真该砍了他们的头!……真该将这群魍魉斩尽杀绝!那风月女子,还有崔澄,一群疯子!差点……差点……”

“没事了,我现在好好的。”苏锦绣抬手抚上他的脸,额头与他相抵,“凝珠在我耳边说了,不论今日见不见得到崔澄,她都不会伤我。她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她深知,若不是自己死死拦着,以闻时钦此刻焚心蚀骨的怒火,定要折返回去,让那庭院化作修罗场,血溅三尺。

马车轆轤碾过青石板,渐行渐远,苏锦绣依旧窝在他怀中,掌心贴着他微凉的背脊,一遍遍地轻拍安抚。自己颈间血痕未消,却要先将他翻涌的情绪妥帖安放。

闻时钦的哭声渐歇,气息慢慢平复,可眼底的后怕仍如寒潭未散。他收紧双臂,将她嵌在怀中,声音沙哑又着颤意:“阿姐……方才若那箭偏得半分,你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当场随你而去,绝不独活。”

他恍惚想起上一世,自己孑然一身返回绣巷,也是用一把短剑了解了自己,自刎谢世,原也没什么可怖。

苏锦绣闻言,心头一紧,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别说傻话!咱们要好好相守一辈子,岁岁年年,可不许再提这些不祥之语。”

“嗯,不提了。”闻时钦将脸埋在她发间,汲取着她的气息,声音温顺下来,“要与阿姐过一辈子。”

他那颗惊悸不安的心,总算渐渐沉静。

苏锦绣本想劝他莫要轻言生死,可瞧着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为自己的担忧,那份掏心掏肺的真切,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化作更轻柔的安抚,在他耳畔低低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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