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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月明水含烟(第1页)

3蓦见

从店铺内走出之后,公孙弘抱歉言道,说他还有紧急公务在身,只能先且向潘岳告辞走了。潘岳则笑着送他上马,望着他远去之后,才又相邀刘渊等人在街对面不远处的一间茶坊内聊叙、小聚了有一会儿。

当初,少年之时的潘岳还不曾经得世面,卖马与刘渊之时,也根本不知那位向他自报家门,唤作刘渊的匈奴奇男子到底是何许人。可是现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他,又在名缰利锁的官场之上殚精竭虑了这么多年,自然对刘渊其人的威名也早就已经如雷贯耳,也早就听闻过,数年之前,刘渊就已承袭了其父亲匈奴王刘豹的左部帅之职,成了匈奴草原上独一无二的“王”。而刘渊本人对于品貌诗文出类拔萃的、与他还曾有过一面之识的大才子潘岳,对于从政清廉而又独有自己一番为官之道的、美名远播的“河阳花知县”潘岳、潘安仁,当然也是早有耳闻,早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再次与潘岳把酒言欢于洛阳道上,不想今日果然得遂夙愿,虽然两人的重逢是以这样不堪的事件而开场,但此番能够重又见到潘岳,对于一向喜交天下贤士的匈奴王刘渊而言,自然是非常令他惊喜而又格外兴奋之至的……

刘渊说,他本是因为接到朝廷的宣召,特此来到京都,准备明日前往太极殿上亲去面君的,实未想到的是,与表弟饭后闲游,行至此条大街上时,从很远处就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在高呼“救命”,故而,他们一行人马才疾驰向前,出手相救,也才得以有了这次再度相逢潘岳的机会,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机缘巧合、天公成人之美吧!此外,刘渊还分外豪放又有些欲言又止地笑着,指着他的表弟对着潘岳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我的这个表弟呀,本是一个丝毫也见不得一点儿污浊之气的人,一阵飞石打将过去,直打得那群败类鸡飞狗跳、哭爹喊娘,最后就彻底服帖、再也不敢嚣张作恶了。”潘岳闻言赶忙立起身来,对着刘渊的表弟重重地深施一礼,以表示自己的万分感激之意。那后生见状也赶忙离座躬身,翩翩回礼,潘岳星眸定定、虽也只是用他最常时的状态笑着望了那后生一眼,但还是会莫名地有些相熟的感觉……

出了茶坊之后,刘渊依旧“哈哈”地笑语声声,依旧十分亲近地同潘岳拱手告别,依旧笑声言道,“山水有相逢,兄与弟必定还能后会有期。”而后,便带着他的表弟以及随行的那十数个护卫随从跃身上马,筹办他自己的公事去了。

潘岳则独自一人打马回返,径直赶回家中看望、陪伴自己的妻子女儿。

临分别时,潘岳望着、抚摸着,刘渊的随从人员牵送到其表弟——那个匈奴美少年身边的,自己当年那么喜爱的,已有些稍显苍老的,救了墨菡却早已不认识自己的,那匹父亲曾经的“黑风”宝马,只觉心绪万千、思潮翻滚,只叹这人世,冬去春来,花开花落,有多少事、多少人、多少情,都早已再不似从前……

临分别时,潘岳话到嘴边,有心想要向刘渊多了解、多熟悉一下刘渊的这个表弟,这个令他总是觉得会这般眼熟,这般彷如旧相识的,这个风雅出群的匈奴美少年。可是,因见人家总是淡淡地、疏远地笑着,淡淡地一言也不发,俨然一副退避三舍、超然于物外,宠辱不惊、不落俗流之态,所以潘岳便也只得就那样的想想,也就作罢了,因为毕竟已然十多年的光阴过去了,一直杳无音讯的墨菡又怎么可能成了匈奴王刘渊的表弟呢?而且自己也早就已经有了爱妻,有了娇女,一家三口幸福而又和乐地生活着,即使他再见墨菡,即使墨菡此刻真的站到了他的面前,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早已不是过去的他,而墨菡应该也早已不再是过去的墨菡了。那样的相见,会变成什么呢?也不过是变成了对于过去那段刻骨记忆的一丝丝的留恋与回想罢了。人世匆匆,茫茫无限,曾经的一切,其实早就已经从春夏秋冬的轮回中,从他自己的指尖悄然流逝掉了,再也寻找不回了!曾经的一切,其实无一例外地都早已幻化成了那蓝天上的浮云渺渺,那高山下的流水声声,“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

然而,少年之时的一见倾情,曾经数载梦中几番流连难忘的那位姑娘,那位花嫣柳媚、容姿绝艳的美貌少女,留给潘岳的印象还是太深沉、太浓厚了,所以,即使十数载的雨雪风霜,人生历练,似乎早就已然冲走了、融化了、吹散了、冰冻了他少年蹁跹、情怀初绽时所奉献出来的,奉献给他心上的姑娘——墨菡的那份无比深厚、无比浓重的爱。但是,十数载之后的一次偶然相见,蓦然回首之际,他还是真真切切、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眼前对面、他的不远处,那位故作冰冷、故作淡漠的,身着着匈奴族服饰的年轻后生,很可能会是、应该会是、肯定会是……会是他曾经爱得那般铭刻心骨的,那般命途凄楚可怜的墨菡!

是的,那确实就是墨菡,是那年秋季在刺杀皇帝司马炎失败后,跃马落荒而逃,误入匈奴人大营之时,昏昏摔下马来,被自己好妹妹金若的亲哥哥刘渊倾其全力,秘密救下,秘密医治箭伤直致完全康愈,并秘密保护在匈奴草原上整整六载之久的墨菡。

是啊,六年了,又是长达六年的时光就这样清淡如流水,苍白如素帛地从墨菡的身边,从墨菡那矛盾、迷茫和也曾席卷着失望与失意的生活中,毫不留情地、没有留下丝毫印记地,白白地溜走了,消逝了。无情地偷走了、也伤残了,又足足六个春秋的墨菡的锦瑟年华,更深深地打击了、刺痛了,墨菡那打算再次复仇的想法。因为,搁摆在她眼前的这不争的事实,早就已然证明:天下是他司马家的。且完完全全的成了司马家一家一姓的天下,因为江东的吴国也已经灭亡了,就连吴主孙皓本人也如蜀主刘禅一样北向称臣,被司马炎加封为“归命侯”,留居在了洛阳。当今的天下,已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势力,能够撼动他司马氏家族铁桶般牢固的江山了。

也是到了如今,墨菡才开始回过头去细细地思忖,才开始慢慢地感觉到,她自己当初誓要复仇的想法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多么的不自量力,甚至是多么的荒唐可笑!正如这些年里她留在草原生活之时,能够再次与她姐妹相伴,现而今早已成了三个孩子母亲的,她的好妹妹金若经常劝说她的那般,“姐姐,(金若以自己匈奴族公主的身份,尊称她当年的小姐墨菡为姐姐),你就听我一句劝,还是彻底地放弃复仇吧,即使你真的能够杀了那皇位上的司马炎,可是继之而起的还会有司马炎的儿子、孙子,他们照样会坐到那皇帝的宝座之上,而这天下的江山,也照样还是会复姓司马……”

做了母亲之后的金若,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稳重了,而匈奴族公主的身份,似乎更加重了金若的这种成熟,这种稳重,使她变得好像越来越通透人世间的无奈和风云变幻了。金若的话中之理,墨菡当然也是心内明晰、清楚的很的,可是,墨菡却也经常为此而心怀闷闷,经常难以抑制地感觉到,她自己真的是好不甘心又好生痛心,不甘心她虽然已练就满身超群的武艺,却仍然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用武之地,完不成她自己誓要复仇的夙愿;痛心她匹马单枪的一己之力,在那么浩大的江山和皇权面前,简直微弱、细小的可怜,可怜的就像一只妄图举起前肢阻挡车子前进的螳螂一般,惹人嗤笑;不甘心她根本就报不了杀父之仇,根本就毁不掉那老贼司马昭的希望,毁不掉他司马家的社稷江山;更痛心她自己为了达成这个复仇之念,这个在别人看来只能是“幼稚”,只能是“妄想”的复仇之念,真的是已经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她失去了她情窦初开时的第一次芳心暗许,舍弃了、也放弃了潘岳对她曾经那般深情地、苦苦地依恋;她失去了她日久生情时的第二次真情涌动,抛开了、也别离了夏侯湛对她曾经那般忘我的、疯狂的眷爱;她失去了本应该和弟弟嵇绍亲姐弟间那么多年、那么多日相处、团聚的机会,只顾独身一人牙关紧咬,茫茫然、孤孤单单地苦学武艺,茫茫然、孤孤单单地避难、隐居……

当她在辽阔无际的匈奴草原上见到一身乌亮、雄健非常的骐骥“黑风”,当她听刘渊向她讲述了刘渊当年亲身购得“黑风”宝马的全部过程,当她听到刘渊口中讲述的潘岳时,她才知道,她欠下潘岳的,又岂止是单单的小儿女之情,那内中还暗含着太重太重、太深太浓的恩义,是她现下即使想还,却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够还得清的。当她从刘渊口中得知,许昌地界颍河水泛滥成灾,许昌太守夏侯湛几番求助于朝廷,却还是苦于救灾物资和钱粮严重不足之时,她当即就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好一阵如火如焚、不顾一切地便飞马驰往了师父凌云道长所在的华山,把刘渊父亲、匈奴左贤王刘豹那年赠送给她的那千两黄金,全部倾囊而出,拜托自己的师兄孟还山亲自去至许昌一趟,亲自交到了夏侯湛的手中……

空空的岁月,苍茫无物,却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到了那个她开始为曾经深爱的人,万般揪心、万般忧虑的时刻,墨菡的胸间腹内才如溪流入海、如拨云见日般、真正深深切切地感受到了,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又何曾、又几时,真正舍下过夏侯湛!夏侯湛当年对她的那份炽热专情的爱,原来一直都如一缕温煦的阳光一般,温润着她那孤独而又茫然的生命,令她那颗一直漂泊无定的心,总能够寻找到一处避风的港湾,一处温馨的港湾。也正是到了那样的时候,墨菡才真真正正、真真实实地感悟到,她爱夏侯湛到底有多深!然而,毕竟已然是整整十数载的光影流年啊!一切都已经变得太过生疏了……此生,无论是她欠下潘岳的义,还是她恋着夏侯湛的情,她都只能默默地留印在心底,默默地去同岁月一起日渐累积了……

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之情,却是无论走过了多少春夏秋冬,经历了多少风刀霜剑,天之涯海之角地远隔了多少漫漫里程,都不会被岁月给冲淡,给变得漠然、变得生分的。所以此番,当墨菡从好妹妹金若的口中得知,其兄长刘渊将要奉旨进京,前去面圣之时,墨菡便开始寻得良机,言辞婉转、百般相求刘渊,求刘渊允许她一路随行进京,前去看望自己的弟弟嵇绍。墨菡言说,司马炎严旨通告天下缉拿她的海捕公文,已然取消将近三年了,那场波折应该也早就已经平息了,过去了,所以她即使去到京城,进到秘书丞府上看望自己的弟弟,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况且她又是女扮男装,一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的,她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露出任何破绽的。于是乎,刘渊经过思虑再三,又经过缜密的安排和多方考量、打探之后,才决定同意墨菡身着男装,与他一起率领着他手下的偏将、随从们,一行十几人远途而来。

日当晌午,北风嗖嗖、寒气扑面的沧凉景状下,却自一片安详、静默之态的洛阳街头,竟然会出乎意料地邂逅了潘岳一家,而且还是在自己亲身救下正自被恶人骚扰、调戏的潘岳妻子、女儿的状况之下,蓦然相见的。这自然难免会使得墨菡陷入到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因为隐于世外多年并早已渐入成熟,渐趋开始学会理智的思考事情的她,并不想突然间就去面对这样的窘境,但她还是陪着匈奴王刘渊一起,在此等候到了潘岳……以墨菡素日的性情、为人行事之举,之所以没有刻意地悄然而别、先行离开,这大概还是因了她记印于心头、昔日的那份情感在“作祟”吧!因为,尽管如今的潘岳与墨菡早已相去甚远,但潘岳昔年间勇救落水的她,后来为了救她出狱又再次舍死忘生、智谏司马昭的那份厚重无比的恩义,却是令墨菡终此一生都不能够忘怀,终此一生都在思量着报答和回馈的。

墨菡当然能够看出潘岳似已认出、回想起了自己,但她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冷然回避开了这一切,那是因为,时光早就已经改写了她与潘岳各自的生活,他们两人彼此之间根本就没有缘分,没有交集点。而墨菡从心底里也早就不想再去重新面对这样毫无意义的尴尬了。不过彼时彼地、彼情彼景的状态下,墨菡的内心还是禁不住一阵阵涟漪渐起,她为自己此番能够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潘岳的妻子,看到了这般秀雅、温柔的杨容姬,而感到心怀间微波涌动。尤其是她还看到了潘岳这般明丽、绝色的小女儿,小孩子的超凡韵致,俨然已有其父少年之时名动洛阳城,引来观者如堵之风姿。墨菡把她对于潘岳的祝福,暗暗地深藏在了心底和眼底,虽故作淡然,其实却总在静静地望着他(她)们。她看到了潘岳那一举一动、一抬眸一回首之间,流露出来的对于他自己妻子、女儿感情上无与伦比的关心与关爱……当此情形之下的墨菡,曾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豆蔻青春之时,对于潘岳的那份真情真爱,真的早就已经随着岁月年华渐渐远去了,渐渐地流淌成了一种亲人般的牵挂与恩义之情。能够看到潘岳幸福,看到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生活的平安、快乐,对于目今的墨菡来说,其实就已经足够了。试问,这世上,风花雪月、虚无缥缈的一切,又怎会比得上真正恩爱的夫妻之义和与生俱来的父女之情呢?又况且,墨菡此番前来京都看望自己的弟弟嵇绍,本就是特意乔装改扮,加着万倍的小心秘密而来,她也根本就不想再牵扯出什么别样的是非与牵绊,只愿此行无风无雨、无波无澜,能够做到事事平静、随心便好。

嵇绍的秘书丞府位于洛阳城正西,南北走向的一条大街之上,门前青石铺地,院外杨柳绕墙,虽说目下寒冬已临,绿意尽失,但官衙府邸的威严与庄重,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却往往就和这令人不寒而栗的瑟瑟严冬一样,森严、肃穆、萧条、冷寂,总不免令人心生胆怯,踌躇不前,望而却步,视为畏途。

是日酉时,与刘渊等人一起在所住客栈不远处的一家酒肆之内吃罢晚饭之后,墨菡便起身回到客栈自己的房内,更换下了那身匈奴族男子的服饰,一身淡雅、洁白的大晋朝男装装束,巾带飘然、容颜飘逸,潇潇洒洒地独身一人,乘着流晖皎皎而又寒光波涌的月色,佩剑驱马、满怀着期待与惊喜地前往了秘书丞府上,去看望她屈指间又已是六载未见,不知如今生活的可还舒心、可否还顺意、还安好的亲弟弟嵇绍。

万物微茫、混沌、隐约的黄昏时分,星星点点灯火闪烁的街道之上,墨菡驰马径直来到了她自己弟弟嵇绍的秘书丞府门以外。

森然的官衙赫然在目,那是司马家的官衙;屈死的父母时刻在怀,他们亡命于司马氏的屠刀之下。可是如今,这官袍加身,端坐在司马家的官衙之中掌文集、领俸禄,为司马氏的朝廷尽忠职守的,却竟然是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弟弟!触景生情、思潮翻滚,当墨菡跃身下马之后,快步走上秘书丞府门外的台阶之时,她那充溢着复杂与悲苦的胸腹之中,还是止不住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一阵阵锥心刺骨般的不甘与不忿……自己的生身父亲嵇康被那老贼司马昭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含冤枉去,就那样从容地走了,身首异处、尸骨不全,悲悲凉凉、凄凄惨惨地长眠于故乡山上的乱木枯草丛中,已整整过去将近十九个春秋的荒凄岁月了。而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父亲生前心中最大的期望,唯一的儿子嵇绍,现而今,却是在给那杀父仇人司马昭的儿子做官从政,观睹、仰望着他司马氏的“脸色”,接受、顺从着他司马家的“恩赐”……父与子之间如此反转、如此大相径庭的人生境遇,到底是可悲、可叹、还是可笑、可怜?

“站住,你是何人?”心绪凄苦、心情烦乱的墨菡,刚刚迈步走上几级台阶,还未及到达秘书丞官衙门口处之时,便被门前左右那两个正在当班的府内卫士大喝一声,齐齐地持着长枪拦在了阶下。

“劳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你家秘书丞大人的一位本家故人前来拜访。”墨菡无奈,只得当胸一抱拳,语气和缓而又客气地说道。

“那好,你且下站,在此等候。”话语说完,站在府门左侧的那个高个子卫士,便冲着门里转头示意了一下,于是就有府内的仆从疾步快跑着进府通报去了,而府门口这一高一矮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则照旧手握着长枪,目光万分警觉地盯着他们眼前的墨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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