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帝沉默了片刻:
“传内阁和三法司。”
众位阁老和三法司诸位大人匆匆而来,顾屿时站立于台阶上,和当值的翰林同僚对视了一眼,复又埋首记案。
直到月上树梢,顾屿时才从御书房中出来。
外间不知何时落了雪,地面铺上了一层白色,殿门打开的瞬间,寒意席卷全身。
他朝前看了一眼,高阁老越发沉默,脊背仿佛都不若从前挺直,除了封阁老,其余几位大人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许,像是在划清干系。
或许是天冷了,封阁老脚步也慢了下来,总归顾屿时去了一趟翰林院,再出宫时,封阁老还没有上马车。
顾屿时停住,低头抬手作揖。
封阁老呼出了一口气白气,天太冷了,他将手揣在衣袖中,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不经意地闲谈:
“这次涉案官员足有两位数之多,当时顾侍读还是走得太匆忙。”
以至于最重要的赃物居然一点都没有查出来,可不是太过匆忙?否则,也不该如此疏忽。
顾屿时跟在封阁老身后走,踩在白皑皑的雪上,鞋底传来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说:
“是下官疏忽。”
这人……
封阁老心底轻笑了声,他转而说:“涉案之人嚣张,倒也不是顾侍读的错,不过……”
封阁老不紧不慢地说:
“我和高阁□□事数十年,第一次觉得高阁老累了。”
顾屿时终于抬起了头,他直视前方,声音很平静,说的话也好像很寻常,却叫封阁老眯起了眼眸:“情分是会被耗光的。”
是啊,情分是被耗光的。
初得知高阁老贪污,文元帝会因情分放过他,钦差查出高阁老一党结党营私,文元帝还会因为情分而犹豫迟疑,可现在赃物也被送到文元帝跟前,彼此情分早有嫌隙,文元帝能放过他几次?
封阁老抬头看向漫天的雪色,想起江南传来的消息。
封家祖籍在扬州,扬州的消息早有人传给封阁老,扬州知府查出赃物不能说十分容易,但也是顺利得让人不敢置信,加之顾屿时和封榕臾书房谈话时透露的消息,封阁老不信顾屿时在扬州没有留下后手。
细想江南贪污一案,从始至终都有顾屿时插手的影子。
但是原因呢?
顾屿时为什么要针对高党?
他初入仕,当时和封家有姻亲关系,勉强还能说是党派之争,但江南一案前,他就和自家孙女退了婚,说得难听点,他从未涉及入封家核心,根本没有必要替封家做到这种地步。
如此一来,顾屿时针对高党的原因,就令人琢磨不透了。
遥想当年他断腿一事,他如果要恨,该恨颜云鹤,该恨国公府,也该恨……封党。
唯独不该涉及到高党。
封阁老发现,自顾屿时入仕后,他也越发看不透这个晚辈了。
顾屿时不知道封阁老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他的确不恨封家。
和封温玉的婚事是他亲自求来的,他也知晓断腿一事背后的利益交错,所以,他才会说颜云鹤蠢。
借颜云鹤的名义,对他出手的人岂止是当年断他腿的人?
可颜云鹤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
于他而言,断腿一事让封家对他心存愧疚,他和封温玉的婚事再无阻碍,也让颜云鹤从中退场,他自认他所求值得这个代价。
顾屿时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封温玉的血肉和傲骨是由封家铸成的。
他不会去做蠢事,更不会叫封温玉在他和封家之间做抉择。
风雪潇潇,两人在马车前作别,封阁老抬眼看他,他的眼神浑浊而深沉,忽然出声:“你也及冠快要一年,是不是也该要定下亲事了?”
抛除封温玉的关系,顾屿时也勉强算他看大的晚辈,他提出亲事这一点倒也不会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