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唉声叹气个什么劲儿?”谢羲和还有心思说笑,“孟婆,你这一口气叹的,怕不是要往汤里多添二两黄连作佐料?这愁啊,就是这么被自己一口一口叹长的。”
孟婆苦着脸道:“谢元君,这回怎么来得这般勤快?老身记得,上回见你,也才不过才几天。”
谢羲和抬手指了指鬼门关方向,那边,巡值的鬼差竟比平日多了数倍。
她嘴角一扬,笑道:“这不赶着中秋,来酆都过个不一样的节么?”
孟婆闻言却紧张地压低声音:“这话可不兴说!谢元君坐镇人间,可不知这酆都,每年一到中秋啊,城外头……可就不太平了。”
谢羲和回头望去,但见漫天黄沙如浊浪翻滚,远处嶙峋怪石的阴影里,那些盘踞不散的黑暗,果然比上次所见又向鬼门关逼近了几分,好似跟着黄泉水在朝鬼门关流动。
“这些因执念不肯入关的亡魂,只会被风沙侵蚀,沦为没有思想和记忆的异鬼……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它们竟然也会懂得何为思念么?”谢羲和喃喃道。她的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去了哪里,没注意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异鬼如何想,老身可不知。”孟婆没看出她走神,摆手道:“只是这次,这些影子不知何故,躁动得厉害……唉,说到底,是酆都自家的事。谢元君,你办完了正事,还是听老身一句劝,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谢羲和神思恍惚,若游魂一般停在酆都第一老字号门前。抬眼一看,门却是上了锁。
这倒是来得不巧了。谢羲和略一沉思,便猜出了翟缨的去处。
她沿碧落大道徐徐上行,两旁又是另一番光景。妖娆的女鬼斜倚朱栏,罗扇轻摇,嗓音糯得像浸了蜜;羞怯的男鬼则躲在纱帘后,只露出一双含水含情的眼。
虽说模样不太正经,可个个卖力招揽的,也都是正经生意。
酆都地界有限,往来魂魄却多。
其中大多是在等孟婆汤慢慢化去前尘,或暂作休整,或执念未消、苦等故人。
不能立即往生的,终日游荡也非长久之计,故而此间的客栈、食肆、乐坊等场所愈发兴旺起来,成了魂魄消磨时日的去处。
此间自有其生存之道。
鬼物不食人间烟火,唯靠阳世香火供养,或以彼岸花露润泽灵体;忘川水虽可止渴,却无人敢贪杯,唯恐饮多忘尽前尘,不得不踏上往生之路。
活人烧化的纸钱,在此成为欢娱的凭依。若挥霍光了,愿留者只得寻份差事谋生;不愿留的,便纵身跃入忘川,图个一了百了。
翟缨属于哪一种,谢羲和没有问过。
只听闻她每日雷打不动要去奈何桥上走一遭,那桥分明是有尽头的,可她总是走不到头。
偶尔也会登上望乡台,面朝东方静静伫立,一望便是几个时辰,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她总喝着忘川水酿的酒,没人知晓她的记忆里还剩下什么,又忘了什么,又或许正是因为忘不了,才会一直喝下去。
果然,谢羲和在奈何桥上看见了回转的翟缨,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走到头。
她看见谢羲和时,先是一怔,随即蹙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谢羲和,你是傻的吗?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给自己身上揽业债,这‘承负代殒术’能这般胡用吗?”
谢羲和此番有求于人,难得管住了嘴,凑近几步,放软了声气:“好姐姐,我这不是知道错了,才特地来求你帮帮忙嘛。谁不知道您手段通天,这点小业障,对你来说还不是挥挥手的事?”
翟缨眼神依旧冷傲,语气倒是缓了些:“呵,少来这套。奉承话我听得多了,不管用。老实交代,你究竟替谁挡了灾?”
谢羲和面露难色:“人活一世,谁没几件不愿与人言说的秘密?你就当给我留几分薄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