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直接发现金吗?”
“政策要求是统一银行转帐。再说,这么大一笔钱,你领现金带在身上怕是不安全”,村书记吴清风回復道。
他走近汤四海破了小半边儿的铁锅,探著身子,睁大眼睛,看到锅里躺著一条带毛的猪前腿,锅里水面上漂浮著一层肥壮的蛆。
吴清风立时乾呕不止,差点將胃吐出来!
汤四海挣扎著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秽物,用右手背抹了抹嘴角,看了吴清风一眼,轻蔑一笑,不以为意。
隨后便从破破烂烂的大裤衩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了吴胜男。
吴胜男只得硬著头皮,伸手接过。
她看到汤四海的手背上厚厚的一层黑泥儿,手心里亮晶晶的一层油。纸条上有几处硬幣大小的油,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肉末。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看到上面写著几行字。
书写工整,字跡清秀。
“三哥,你帮我们录个音”,吴胜男朝著吴清风轻声说道。等待片刻,隨即高声念了起来:
“户名:汤四海
帐號:6217000210016641854
开户行:中国建设银行彭城淮海路支行”
“汤四海,你確认这是你本人的银行卡?”吴胜男郑重其事地问道:“並且同意將拆迁补偿款和第一批次的过渡费合计共8。48万元都打到这张银行卡上?”
汤四海脖颈一仰,眯著眼睛,笑著回復道:“嗯,我確定。”
满口黄牙,厚厚的一层牙渍。
“你在这张纸条上按个手印吧”,吴胜男补充道。
说著便从单肩包里翻出一盒印泥。
汤四海乐呵呵地在纸条上重重地按下了手印,便又坐回到锅边,拿起地上的“烧刀子”,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地灌了一气酒,热情地招呼道:“你俩要不要坐下一起喝点?”
他缓慢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却发现吴清风和吴胜男早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开,踪影全无了。
汤四海是火窝子村远近闻名的老乞丐。
没人知道汤四海的实际年龄。由於他常年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早已难见他的本来面目;加上经年累月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早已骨瘦如柴、形如槁木;从外貌上很难推算他的年龄。
不会有人閒得蛋疼去考证这件事。他在火窝子村,本来就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最多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百无聊赖之时拿来取笑的谈资和享受优越感的玩物。
听村里健在的一位老人说,汤四海一家是外来户。大约在他十来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他在村里也没有任何亲戚,便成了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成人后,他没有工作,也不种地,平日里只在村子里痴痴傻傻、贼头贼脑地鬼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爬高上低的事没少做。村民们逐渐怒其不爭,对他也日渐没有了往日的怜悯和同情,取而代之的是嫌弃、警惕和避之不及。
多年来,他在侮辱和轻蔑中,努力乞討来几口吃食,侥倖活著命。
村里但凡有红白喜事办酒席,必有汤四海的身影。等筵席结束,他装满一水桶剩菜剩饭,就够他吃十天半个月的。
他嗜酒如命,饭几天不吃可以,酒一天不喝不行。
他靠著捡破烂艰难支撑著酒钱。
他只喝得起一块五一瓶的“烧刀子”。
喝完了酒,酒瓶还能卖一毛钱。
汤四海在火窝子有三间瓦房,是他父母在世时盖的。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堂屋和西间屋已经塌陷了,只剩下几面承重墙和顶樑柱,只有东间屋相对完整,勉强还能住人。
遇到颳风下雨的天气,摇摇欲坠,好像隨时都有可能倒塌。
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屋里能卖掉换酒喝的东西,早已被卖光了。
只剩下一张旧床板,四角各垫上几块砖,就是他睡觉的地方。床板上一堆黑乎乎的絮和茅草,一件破袄和几件衣服,一股脑儿地堆在床角贴墙的地方,此外无他。
火窝子那时在搞拆迁,闹哄哄地,吵吵嚷嚷,鸡飞狗跳,他乐呵呵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像个局外人。
直到有一天,村书记吴清风登门来告诉他,他家也得拆。
他获得了一笔拆迁补偿款,还能领几年过渡费,要求他儘快提供给村委一张银行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