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林折过脸来,抬眸瞥了笔方一眼,促狭出声:“笔管家来了……”
笔方哂然颔首:“老太爷,笔方前来领罚。”
张茂林的眸光自他面上扫过,轻‘哼’一声,微微阖上眼道:“我瞧着,你这管家一职不如趁早卸于旁人,回家种田去吧。”
听他这般说,笔方膝下一软,慌忙跪下:“老太爷,是笔方的错,还请老太爷责罚!笔方今后定会仔细查账,绝不会再犯。”
张老太爷勉力撑起身子,平息间盯住他厉声道:“你还不从实说来!还要瞒到几时!还要替谁瞒!别忘了,你的主子,他姓陈,他就在这儿站着呢。”
一番话听得黎阳心头突跳,老太爷这意思是,笔管家知而不报?
她不由抬头去瞧陈均柏面色,男人敛眉收眸垂首直立,脸上叫人瞧不出一丝异样。
他这是,早就知道了?
好嘛!敢情折腾这些日子,就自己一人全然无知!
他们既然早就知道茶庄亏空一事,那做什么还叫自己查这账目,这些天自己夜以继日的查账,晚上对着豆大的烛火眼睛都快瞎了。
这不是,遛着自己玩儿么!
她忽而只觉得自己叫人戏耍了一番,心中甚是恼火,再瞧笔方跪在地上连连认错,暗暗骂一句‘活该!’
笔方愣怔须臾,继而道:“早些年里便发现了亏空,也敲打了庄头。只隔日早晨,便被夫人唤去训话。因着亏空数额不大,只禀报了少爷便就此揭过。
谁曾想,这一敲打反而给对方提了醒,这两年里做账的手段愈发精妙……胃口更是越来越大……今年这亏空半数孝敬了夫人,另有半数……老太爷,都是笔方的错,还请老太爷严惩。”
黎阳这才将原委听明白,心中稀奇:天下竟还有这样古怪的事,主家夫人瞒着儿子,伙同庄子上的人一道偷自家的钱财……结果还教底下人没去了一半……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愤恨婆母,还是同情婆母。
难怪陈均柏要报到张老太爷这儿来,不然他这个做人儿子的,还真是不好办。
看来,笔管家也是身不由己,这事儿如果说是婆母的主意,那……还真怨不得笔方。
黎阳想着,忽从心底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瞧着笔方的眼神不由柔了几分。
又听陈均柏沉声似水:“外公,此事笔方早已告知孙儿,是孙儿做的主,要罚就罚孙儿吧。”
这主仆二人还真是情深,头一回见有人抢着往自己身上揽罚的。
黎阳心中偷笑,所幸,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才刚嫁入陈宅,也没法子去替东家领罚。挺可惜的,错失了一个讨好东家的好时机。
只见老人灰白眼眸转动间不见光彩,视线在这主仆二人身上扫过,叹气道:“起来吧。去将霖霜叫来。”
霖霜?霖霜是谁?婆母叫霖霜?黎阳心中不满,甘霖?寒霜?婆母那性子叫张霖霜实在不搭,应该叫张霹雳还差不多,正合着婆母素日骂人之时‘弓如霹雳弦惊’之态。
她正兀自乐呵,谁知老太爷转过脸对着她问道:“丫头,你此前对茶业可是懂行?”
黎阳忙起身摆手,“外公,我不懂的。年少时,随父母在后山并不钻研茶道,后来又摆了两年的馄饨铺子,更是没工夫学这些。这茶庄账目,多亏了笔管家教导,才略通一二。”
“好,好。”轻咳几声,老爷子阖眼问道:“子衡,你怎么看?”
只听得陈少爷轻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外公,孙儿正想求外公,将茶庄买卖交由黎氏代管呢。”
什么??这祖孙俩这是唱了哪一出?!
听得对方双手将茶庄捧于自己面前,黎阳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自己方才明明都说了‘不懂’,怎么又要将茶庄给自己管了?
她一脸疑惑看看张老太爷,又看看陈均柏,二人皆没能给她答案,万般无奈下,她扭头去看笔方,只见后者微微笑着冲她点头……
什么鬼?!嫁入陈家之初,成日里吃喝睡的好日子,如今倒好,不仅要替陈均柏看账,还时不时要为这位少爷做点小食……这些事务极是繁琐,她都有好几日没能去宴楼核账了。
再接手茶庄……尤其这茶庄又同婆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婆母,茶庄,亏空,笔管家都管不了的事儿,她怎么能接手。
想到这儿,黎阳忙拉扯陈均柏衣袖,低声道:“别啊,我不行的,我可管不了茶庄。你快跟外公说,你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