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
芳如将兮远带到校尉迪凯面前,声音平静无波:“这孩子便拜托校尉多加照拂,严加管教。”
迪凯上下打量着眼前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眉头微皱:“看这身量,年纪怕是还小,能吃得住军营的苦?”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怕吃苦。”芳如适时打断,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塞进他手中,“些许心意,还望校尉日后多费心。”
兮远始终沉默地站着,目光掠过母亲微微泛红的眼角,最终落在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上。
那背影挺得笔直,却在渐行渐远时,悄悄顿了一下。
他攥紧手指,军营特有的铁锈味与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芳如走出辕门十余步,终究按捺不住,猛然回首。
熹微晨光中,儿子的身影已混入操练的士兵队列里,穿着与旁人无异的粗布军装,渐渐变得模糊难辨。
她抬手轻触眼角,指尖竟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风一吹,凉意刺骨。
……
晨雾尚未散尽,校尉迪凯的集结号角便刺破了军营的宁静。
士兵们匆匆整队,在操场上列成整齐的方阵。
迪凯身着锃亮铠甲,肩背挺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一张张尚带着青涩的面庞。
“今日有贵客临门,”他的声音雄浑,在微凉的晨风中格外肃穆,“需派遣两架悍驼前往接应。你,还有你,”手指接连点向队列中的几个新兵,最后稳稳落在兮远身上,“你也随我同往。”
兮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校场一侧停着两架奇特的战车。
那是由两匹高大骆驼牵引的铁甲车,车厢覆着厚重的青铜甲片,车轮裹着特制的沙漠履带,稳稳当当,俨然是沙漠中的移动堡垒。
身旁一位老兵低声解释:“这是悍驼,专为沙漠行军打造,耐渴耐旱,整个西凛郡也不过十架。”
“校尉,”兮远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上前一步问道,“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
迪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夏国来的京官,具体身份不是你该过问的。”顿了顿,他语气稍缓,“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少多嘴。”
夏国京官!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兮远心中激起千层浪。
来自京城的官员,或许知晓宫闱秘事,或许了解皇帝的近况,甚至可能……这个念头让他心跳骤然加速,连伸手穿戴盔甲的手指都微微发颤。
在老兵的协助下,他仔细束紧每一处皮扣。
冰冷的铁甲压在肩头,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悸动。
头盔与防沙面罩将他的面容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双因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架悍驼。
悍驼在沙漠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细软的黄沙,发出沙沙的声响,伴着骆驼的蹄音与清脆的驼铃。
兮远紧握车厢边的扶手,目光透过观察孔向外张望。
烈日渐渐升高,沙丘连绵起伏,时间在单调的声响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沙丘的天际线上终于出现了几个黑点。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渐渐能看清是五六匹骏马,马旁肃立着数人。悍驼缓缓停下,扬起一片细密的沙尘。
迪凯率先跃下车厢,整理了一下铠甲,快步向那队人行礼。
兮远紧随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为首之人牢牢吸引。
那人一袭玄色锦袍,外罩暗纹斗篷,身姿挺拔如松,即便立于茫茫沙漠之中,也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风拂起他的斗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兮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连呼吸都忘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那张脸,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那高挺笔直的鼻梁,那紧抿的薄唇,还有眉峰间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每一个轮廓,每一处线条,都与他枕下那幅泛黄的画像一模一样。
不,比画像更加生动,更加威严,也更加真实。
十一年来,他夜夜对画凝视,早已将那个面容刻入骨髓、融进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