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月亮,红得邪性。不像平常的皎洁或昏黄,而是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浸透了血污的暗红色,低低地挂在天边,将整个山林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光晕。
连风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哀鸣。
缘一已经很老了。
具体多少岁,他自己也记不太清。大概七八十?或者更老。头发早已全白,在脑后随意束着,脸上刻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龟裂的沟壑。
曾经挺拔如松的背脊,如今也微微有些佝偻。
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平静,如同历经岁月冲刷后更加深邃的湖泊。
他独自走在寂静的山道上,步履很稳,但速度不快。腰间挂着的,是当年小主公辉利哉赠予的那把黑色日轮刀。
几十年来,这把刀陪伴他清理了周边不知多少潜藏的恶鬼,刀身饮过鬼血,却依旧内敛无华。
他追踪黑死牟,或者说,追踪他兄长继国岩胜化作的恶鬼气息,已经很久了。
自从得知兄长堕落为鬼,这份寻找和终结的责任,就如同沉重的枷锁,一直压在他的心头。
几十年间,他循着蛛丝马迹,踏遍了无数荒山野岭,斩杀了无数恶鬼,却始终未能真正捕捉到那个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气息。
直到今夜,这轮诡异的红月升起时,那股冰冷、强大、夹杂着月之呼吸凄冷波动的鬼气,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狼烟,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感知中。
就在这片山脉的深处。
缘一没有任何犹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仿佛不是去进行一场可能决定生死的决战,而只是去完成一件拖延了太久的、必须去做的事情。
气息的源头,是一座早已荒废破败的山间小庙。庙宇大半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和几根歪斜的廊柱,在血红的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
当缘一缓缓走进破庙残存的院落时,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然背对着他,站在庭院中央。
一袭黑衣,长发披散,腰间佩戴着散发不祥月华的异形之刃,周身萦绕着令人窒息的冰冷鬼气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积压了数十年的沉重怨念与执拗。
黑死牟(继国岩胜)。上弦之壹。
缘一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那个背影。无需确认,血脉深处的联系和那独一无二的月之呼吸波动,早已说明了一切。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到来,黑死牟缓缓转过身。那双标志性的六只眼睛,在血红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复杂的光芒,死死地盯住了缘一。
当他看清缘一苍老的面容,尤其是……看清缘一左脸颊上那清晰无比的、火焰状的斑纹时,那六只眼睛猛地收缩,瞳孔骤然变成针尖大小!
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愚弄、背叛了某种“规则”般的狂躁!
“你……!”黑死牟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与暴怒,“你开了斑纹!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
这不合常理!这颠覆了他数百年的认知!所有开启了斑纹的剑士,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是铁律!是代价!是上天对凡人僭越力量界限的惩罚!
他自己正是因为无法在短暂的生命中超越缘一,才选择了鬼的道路!
可眼前这个老家伙……这个脸上刻着斑纹、本该在几十年前就化作枯骨的弟弟……
竟然还活着!而且看起来,仅仅是老了而已!!
缘一静静地看着情绪剧烈波动的兄长,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得意,没有炫耀,只有深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悲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破庙中格外清晰,仿佛穿透了数百年的时光。
“兄长大人,”缘一开口,声音苍老却平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与无奈,“直到现在,你还在执着于这种事情吗?”
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黑死牟那非人的姿态,那冰冷的鬼气,那因为愤怒和震惊而微微扭曲的脸庞(尽管大部分被毛发遮挡),最终,说出了那句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