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徐槿时看起来欲言又止。
伸向夜灯的手被韩峻拉住。
韩峻:“做吗?”
徐槿时:“要不要聊聊?”
同时开口,两人俱是一愣。
“对哦,没事,可以……可以做。”徐槿时没想到还有这思路,一时语无伦次了。
“不不不,不急着那个,我是说……聊聊天吧,我喜欢聊天。”韩峻也手忙脚乱的。
两个人一起靠在床头的靠枕上,话题开始有点干巴巴的,徐槿时其实也不知道该和他聊什么——虽然爸爸建议可以和他聊聊,她也愿意试试看——但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倾诉的欲望,从小到大,她都更常做一个倾听者,从没有过自己站麦克风前说点什么的念头。
她酝酿许久终于放弃,自暴自弃地踢了踢被子,“说说你爸妈吧。”
“好。”韩峻把她踹出被子的光脚捞回来盖好,然后顿了顿,说起他家的事,平静低沉的语调像令人安心的催眠故事。
他讲北方,讲寂寂无名的城镇和村庄,讲在外务工的父亲和在家务农的母亲,讲家门口的菜地、养的鸡和猪。
“你家真的养猪?”徐槿时觉得新鲜。
“养,我们那边基本家家户户都会养一两头,从小猪仔开始养。”
“那有点可爱。”
“你看到可能就不觉得可爱了,”韩峻笑着说:“猪很脏的,喜欢在泥巴地里打滚,猪圈总是臭的。”
“为什么不大家把猪都放一起养,集中管理科学饲养,也不影响环境。”
“世世代代习惯了吧,没那么容易改变。”他说起前几年还有过猪瘟,村里自家养的猪不得不全杀了。养殖不容易,无论是家庭散养还是规模养殖,一点失误影响的可能是一整年的收益。
“我这周都不想吃猪肉了。”
徐槿时听着肉疼。她翻身趴在韩峻胸口,“难怪你那么喜欢研究饲料,原来是养猪专家初心不改啊。”
韩峻低沉的笑声传来,耳边是安稳的心跳,那一瞬间,徐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韩峻,练练车吧,”她闭着眼睛,沉在他的气息里,“以后有空,我们去你家看看。”
“想看小猪?”
“想看小猪,也想看看你家,如果他们欢迎我的话。”
她听见韩峻的心跳乱了一拍。
“当然欢迎,只是条件有限,我担心你看不上。”
“我只是没在农村长大,也不至于是豌豆公主吧,”徐槿时小声诽谤,“话说回来,你爸妈怎么能接受你和一个还没见过面的姑娘直接结婚的啊。”
“可能因为我是家里学历最高的了,自从本科毕业后我发现我爸妈都开始听我的,”韩峻认真地想了想说:“原来读书还是有好处,说话比较有分量。”
徐槿时笑倒:“难怪你博士一读这么多年,就为了说话好使。”
笑了好一会儿,韩峻以为徐槿时就要这么趴到入眠,她却突然说话:“其实我说话也特别好使。我爸妈离婚就是我提的。”
她没有抬头看他,像讲一件顺路听回来的八卦。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期待说这些陈年旧事,是期待韩峻有怎样的反应,只是当韩峻的手轻放在后背时,突然横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勇气——说就说了,又能怎样呢。
徐远行和黎雁的爱情在当年像言情小说一样精彩,浪漫张扬的画家和高冷疏离的律师,男才女貌一见钟情,当众表白有过,奋不顾身有过,私定终身也有过,把徐槿时外公气到住院。
那些抓马的桥段徐槿时从爸妈的讲述里拼凑出来的,而她渐渐长大后,却眼见家里的戏剧桥段走向了另一种极端,冷漠和争吵像冰与火,反反复复,直至殆尽。
“我爸说他闷在家里够久了,他希望全家能一起出去旅行,去看看世界,而我妈有开不完的会,接不完的案子,”徐槿时讷讷地说:“吵了很多次,后来有一天他说他不想等了,一个人出门了,可能是因为我们没追他,也可能是因为发现我妈和我离了他活得也没什么两样——后面,他就走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久,学校的工作也不要了,说要当自由艺术家。”
徐槿时指着空中的纸鸟吊灯,“看,那就是他第一个作品。我很喜欢,但看到我妈的表情,有点不敢表现得太喜欢,我就把它藏了起来,直到有了自己的房子才挂出来。”
“我觉得我妈有点恨我爸,但她很要强,她好像强撑着想等我爸浪子回头幡然醒悟的那天,结果等着等着发现,真的浪子不会回头,每个人都走在自己正确的路上,于是她开始愤怒,觉得受到了欺骗,觉得他没有对家庭负责……”
她说得缓慢平和,每个字句都在自己的逻辑里打磨抛光,像经历数十年结成的珍珠,轻巧漂亮到让人忘记其间可能经历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