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后来死了。他本来死不了的,或者说,本来不是需要他的担负。”明霰沉淡的语气像在极力地风轻云淡:“我极力阻拦了,可他还是舍身犯险,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知道沧浪中的望塔么,你和它一个性子,为采臣子归引。好像永远不会绝望,永远矗立在那儿,永远给他留有停靠之所。从来不会离开,也从来都会原谅。让人见着都有些愤恨了,怎么能有一个这样的人。”明霰颓笑两声,“其实我一开始鄙薄你。哪有这样自轻自贱的人,仅就为了一个人能这样摒弃尊严不管不顾地活着。后来我突然有些羡慕了,羡慕采臣子。他凭什么能受这样的担待,怎么会有一个人这样只为他奋不顾身?我总觉得我没比他差那,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这个样子对过我,哪怕一半呢?他把什么苍生大义看得比什么都重,一半的心都不愿意给我,我最多只能算进到他的心里兜兜转转走了一圈,我还自以为是这样就算留下了。”
“你把药吃了吧,我也不多说了,等你愿意接受。”明霰苦叹一息,“今日心绪飘忽,道心不稳,我去闭关几日。”
“咳——”明霰急忙捂住嘴,翻下墙。蹑手蹑脚正要逃离,却瞥见身旁动静,有一人靠着墙,他一袭玄紫坐在檐下翳处,与午后暖阳撇开界限,任谁来了都要吓一跳。
“咳咳咳咳咳——”
少年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
“你,有没有,水。”
他不耐烦摸索到身边葫芦,直接递过去。
“拧——”
“开了,别烦我。”
他旁边地积满落叶,明霰也不顾了,一屁股坐下。
“谢谢啊,”他把葫芦递回去:“别告诉我爹。”
“我告诉你爹干什么,我认识吗——”少年不耐抬头,却见对方胸口明晃晃挂着一把金灿长命锁,话语一停:“你是,明霰?”
“嗯。”
少年郑重起身冲他作揖:“小道长有礼。”
“别,咱们不过同辈,用敬称太别扭了,叫我明霰就好。”明霰连忙起身:“就是我爹若问起来,你就说没见着。”
“这……师尊特意叮嘱啊。”少年不自觉蹙起眉:“若是您出了事,便是因我疏漏而至,虽本质与我无关,但有损道心。”
“诶呀,你怎么不懂变通。我爹嫌我体弱多病才颁出限制,我这出去沐浴阳光杂耍嬉戏,正是增强体魄好不好?”
少年歪了歪头,半晌指指地,“这儿也有阳光,您坐进我视线内,我就不告诉师尊了。”
功亏一篑,明霰有些窝火,“你这人太过死板了。”
少年不气不恼,不急不躁,恳言道:“您是极阴之身,多半为阳童子后继了,自然要保护好,等待机缘。假使中途出了岔子,后果不仅你我,师尊也难以担负。”
明霰被眼前的一板一眼气笑了:“你这番说教跟谁学的,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管得着吗,你几岁了?”
“年十有五。”
“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此事无关年龄。按理说是我无权僭权,但我等既为昆仑弟子,知晓阴阳童子之事,自然要为昆仑山作献。兹事体大,不仅为你一人之职,也能牵扯天下万民。”少年凝神朗声。
明霰被驳地无话可说,只好言:“你叫什么名字?”
“殷绛。”
他合上书,封皮赫然四字‘资治通鉴’。
“修道之人,你还看这个?”明霰被勾住兴趣,也没那么气了,多了些探奇。这书寻常不学,几个看侍他的师哥师弟也不看。在这个地方,知道它的人都不算多,他也是在父亲书房中见过,才不算露怯到连名都未曾听闻。
“这书高明缜密。又无规定只有科举才能看,士农工商,皆国之基石也,非仕者一家之言。天下之兴亡,乃众匹夫之责担。位卑则更不敢忘忧。”殷绛字字珠玑,目中炯炯,却一副讲经论道的夫子语调,说的话也跟道经里晦涩高深如出一辙。什么和而不同,有无相生,道旨恢弘却难真正参透。
“我的天哪,我不如回去躺着。”明霰突然觉得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更不敢想要真跟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子共处长久要受多少言传身教。不过这都翻出来了,只能待到夜色幽幽时再从后院溜回去。出来了比回去还憋屈,明霰满腹怨言无处可泄,决定让殷绛也不太好受,以换自己舒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