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绛说完第一句话,明霰心脏就可是抽绞,不过他顾不得疼了,无边无际的惶恐将他淹没。“你可知其中利害?这事不过表面鲜亮,要担负的深沉无底,常常落得天怒人怨的下场,两边受难。”
“自然懂得。圣书常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那又与咱们何干——”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此乃《道德经》言,这个明霰道长总该知晓了吧?黄老之学,万道之本,如是者也。”
明霰哑口。若是辩道,他永远驳不过他。平日也是,殷绛所言,自然为其深思熟虑之后,没有破绽。
“我本来想提你为监院,日后替我打理我也全权放心。”明霰丧气道:“那你考虑过结果吗,你今后一辈子都要守着它。”他指向观后,再往东是一道若有若无的透明屏障,其上金光波澜。
“这是自然。”
“你,可是你深思熟虑后了?再想想呢,好好斟酌斟酌。”明霰慌了神,眸中瞳仁震颤,语气弱了下来,染上哀求:“那以后可就回不去昆仑了,也再难见我了。不会难过么?你会不舍吧?”
“当然。”殷绛目光灼灼:“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总要舍弃些什么。国而忘家,公而忘私,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此间具细,你自然也知道,不然也不会追效入师尊之贤。”殷绛笑意璀然:“你会理解的吧。”
再一次站在这里,是两年后。这次路途遥遥,二人缄口,只觉时日漫长。
水央耸观入眼,明霰艰难滚动喉结:“我,知你心意已决,但还是想再说几句话。”
“若是劝语就算了吧,两年少见,只可秃鹰传信往来,头一回听你声音,不想闹出不愉。”
“算不上,就想让你知道上神真心。我受任两年,驻守瑶池,其中玄妙也窥探一二了,上神并非你所想何等冰清玉洁。既有智识,自然都会有私心。”
殷绛悻悻盯着他,少顷启言:“我来听听你有何等歪理邪说,也好驳得你心悦诚服。”
明霰疲叹一声:“亘古伊始,天地三分。仙妖人层层叠压,上仙悯之,所形屏障而阻妖,立阴阳童子以制衡。可为何每逢百年,必有大乱,怪力乱神横世。”
“祸因阴阳童子失守,结界失衡。”
“上仙既有创世之力,降诛之法,为何所造结界却频频生错,千百年来经久如此。”
“……上仙无错,错在童子。童子贪恋尘世,久置结界,自然会有缺薄。”
“再者,即便阴阳童子失守,这阴元阳元长存世间,与结界相接相连。气运不消,也不过此消彼长,终无弥散。怎会每次失守,便生弥天灾祸,巨妖盘桓,如摧枯拉朽,视结界于无物。”
“……”
“妖食人精气,仙亦如此,耽其香火尔耳。”
“既出此言,何有先前之疑。”
“上仙自然心向苍生。不过适想,人间太过安逸了吧。”明霰沉下音,“说句空穴来风之言,你想,何时这香火最为鼎盛?”
“难道……”
“自然如此。若常歌舞升平,谁人会求神拜佛?既观什么黄巾教,白莲教,适逢乱世而兴。而此后,世人受苦经难,走投无路之下上香祈福,却巧神明显灵,乱世匡正。则尊者信徒死心塌地,甚至延绵至久代。”
明霰换了口气,久久措辞道:
“更深想一步。妖中大能借此饱餐果腹,修为高涨,此为借力而为。二家各得其所,这灾患之始,说不准为上仙作俑。人间无非是其掣肘互利之际的桌上杯羹,圈中恒供。”
“……这不过你一家之言,以偏视之,则所做皆恶。”
明霰轻轻笑了一下:“确实仅我一家之言,听与不听,只想让你广些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