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注视他片刻,突然扭头看向年迈的族长,“族长,我夫君留下的族规怎么说的?“义乃明是非、行事有度。宗族互助,济贫扶弱。族中公產需以资助孤寡、贫困为主,若遇天灾、人祸、疾病、官司等,患难相恤,合力相助?”
他带著雀哥儿往前走了几步,用杨家人也能听得到的音量继续说道:“宋氏族规第六页是否写明了,若是族中有外嫁的女娘小哥儿因夫君离世后受婆家排挤、夫家好赌成性惨遭遗弃、长期遭受夫家殴打伤重者,若欲和离,族中须主动介入相助?”
那本不薄不厚的族规是宋亭舟与孟晚合力修订,其中条例孟晚倒背如流。
如今宋家的读书人多了,就是没有个个都考上功名,隨便谁家的孩子都能认得不少字。族长將那本族规研究了个遍,孟晚一说他便回想起来,確实有这么一条。
族规新行,大家其实不可能立即信服,但有宋亭舟这个大官顶著,敬畏却还是有的。
族长沉吟片刻,“既然这样,那就和离,写下和离书让杨家和雀哥儿各自按了手印,等秋收衙门来人了,和田税一併递交上去。”
“和……离?”雀哥儿愣了,这是一条他没想过的路,他真的能干乾净净地从杨家走出来吗?
宋家族人议论纷纷。
“和离?和离不行,和离了雀哥儿归谁家管?他爹娘不说,哥嫂都不能容他。”
“咱们宋家只有守寡,哪儿有和离这么一说,叫人笑掉大牙。”
“不成不成,雀哥儿要是和离了,往后族里其他女娘小哥儿还怎么嫁人啊?”
“雀哥儿,你不能和离啊!”雀哥儿爹娘不知道一直在哪里偷听没有露面,这回听到族长说要雀哥儿和离,这会儿跑了出来。
宋治大姑再没有纠缠雨哥儿那个劲儿头,雀哥儿到底是她儿子,这会儿她眼眶通红抱著雀哥儿哭,口口声声说出的话却是让他回到虎狼窝去。
雀哥儿本来见到爹娘,脸上还有一丝触动,听了他们的话后却面色麻木,“那天你们为什么不带我走?”
他指著自己脸上的伤,当时又惊又怕,满脸是血的时候他没哭,这会儿面对爹娘他却哭得声嘶力竭,“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走后杨春又动了手,还拿了刀,要不是我跑出来,这会儿早就死在杨家了!你们是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宋治大姑抱著他哭,“我苦命的儿啊,雀哥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一句正经话也说不出来,既不说要接雀哥儿回家,也不说许他和离。
雀哥儿爹恨声说道:“你就是死在杨家,也不许和离!”
“叫什么叫,你说了又不算。”孟晚翻了个白眼,“前两天族规没好好听吗?族中无父无母的孤儿,与和离无家可归的小哥儿女娘,都可以在善堂安置。”
雀哥儿听后难以置信地抹抹眼睛,但想到他身上穿的衣裳还是苇鶯的,料子比他自己的不知道软和多少倍,便停下动作用手胡乱揉了一下,“族规?善堂?我真的可以去善堂吗?”
孟晚对他说:“怎么不能?你好手好脚的,可先在善堂安置下来,只许你休整一年,一年后你就得靠自己养活自己。”
宋治大姑哭道:“他一个小哥儿,没钱没地的,往后自己要怎么养活自己啊!再找一个也只是年纪大的鰥夫肯要了。”
孟晚看她就烦,对其他族人说:“宋家是什么家族,他们杨家又是什么玩意?雀哥儿爹娘这对成事不足的东西,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当著杨家人的面,孟晚豪气地问了一句,“咱们宋家的哥儿女娘现在愁嫁吗?十里八乡又有谁家敢笑话咱们?”
宋氏一族的人腰杆子都挺直了,咧著大嘴说:“镇上地主老爷都要把咱们村里的路给夯平了,咱们村的秀才童生都要娶镇上县城的小姐,女娘小哥儿都不著急嫁人,嫁人也不嫁杨家这样的人家。”
大家都一脸鄙夷。
没人看到雀哥儿被打成这样还能无动於衷的,只要雀哥儿和离,涉及不到他们的利益,所有人都愿意做一个心疼晚辈的好心人。
不是讽刺,人心如此。
族长站在杨家村村长面前,一句话定下了今天这场闹剧的结尾,“雀哥儿是宋家人,不是让別人隨便就能糟蹋的,哪怕杨家是他夫家,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