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父皇尚在世,我与皇兄的关系还未像现在这般疏离。忽闻父皇染上风寒,一病不起,我便前往寝宫探视。我与皇兄虽为一母所出,但皇兄为嫡长,在我出生前受尽宠爱,即便在我降世后,父皇最疼的依旧是他,甚至在他十岁时立为太子。因此,那日我探望时,父皇疑心我另有居心,怀疑我觊觎皇位,龙颜大怒。”
“我那时年纪尚小,一心只牵挂父皇病情,并未想到此层关系,也不知父皇为何动怒,只能跪下请求父皇息怒。我身为皇子,无封地爵位可削,父皇便以身边人行为不端带坏皇子为由,下令诛杀我殿中所有侍从,其中也包括当时身为侍读的王义。”
晏凤辞也与这位已逝的惠帝共事过几年,先帝柔质惠民,虽晚年因久病而性情渐躁,却瑕不掩瑜。在他看来,惠帝虽然比不上高祖雄才伟略,却也算得上治国有方,因此根据生前事迹得到“惠”字美谥。
惠帝与皇后感情深厚,早年得子,对这位皇长子极为宠爱。大皇子出生后生过一场大病,惠帝更是对他极其关心,加之后来多年没有皇子出生,惠帝几乎将全部父爱庆祝与大皇子。
直至皇后诞下次子,虽也是挚爱之人生下的孩子,却因惠帝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大皇子身上,对这位新生的次子并没有太大的关注,仅是在出生之日亲手包过,草草为他起了个名字,便放下襁褓,转身替躺在床榻上的皇后拭去额头上汗液。
惠帝是一位好皇帝,是一位好丈夫,但在谢镜疏眼中他应该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也许正是父爱的缺失,让他变成一个背信弃义,心思深沉的性格。但晏凤辞随即狠厉地想,这不过是一个引子,谢镜疏骨子里便是狠毒之人,惯于过河拆桥,自私凉薄。
他敛了眼底情绪,轻声询问:“王总管和诸位侍从能够保全性命,想必全都仰仗王爷竭力保护吧。”
谢镜疏沉默片刻,开口嗓音干涩,仿佛仍沉浸过往愧疚:“我恳求父皇不要迁怒于无辜之人,我可承担一切罪责。父皇听闻,笑的残忍,只淡淡道:既然皇儿求情,朕便网开一面,饶他们一条生路。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律施以宫刑,以儆效尤。”
原来如此,宫刑之后,原本身为军户的侍从无法再担任侍卫职位,繁重的体力活动做不了,只能充当轻使杂役。
“伴君如伴虎,王爷不必过于自责。您的本意是好的,却是圣意难测,此事错不在您。”晏凤辞温声道。
“我怎能不愧疚?因为我的缘故,身边人皆遭受无妄之灾。如今,他们生出二心,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应。”谢镜疏极悲痛道,“但眼下形势特殊,我必须以府规严惩,如果不这样做,无以立威。”
晏凤辞心底一颤,眼眸锐利,化作利刃剜向他。前世你为了稳固帝位,是否也是出于这般心思,将我灭口?你怎能这般无情,将誓盟下那一点温情碾的粉碎?我本以为你也有情,如今看来,不过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这件事他早已知晓,不必太过惊讶。晏凤辞安慰自己,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双手不听使唤抓着衣摆,微微颤抖,衣料摩擦声引来身边人侧首。谢镜疏担忧道:“晏公子,你身体无碍?”
“草民没事。”晏凤辞强稳了情绪,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他僵硬地松开手指,故作平静道:“请王爷继续说下去。”
谢镜疏听到他声音如常,便继续道:“你应该很奇怪为何我一直带着眼纱,不肯以真目示人。那件事发生的次日清晨,我醒来便发觉眼前漆黑一片,原以为天色尚未破晓,后来才发觉是眼睛出了问题。我一夜之间看不见东西了。御医看过后,说是思虑过重导致的心病,药石无医,只能静待转机。时至今日,我的双眼仍是如此,并无好转迹象。”
“原是如此,怪不得连叔父也说,无法治愈王爷眼疾。”晏凤辞低沉。
“明眼人尚难辨清世事,我这等无法视物之人,欲辨真相更是难上加难,一切只能依据别人口中话语,却无锐眼分辨。”
“王爷放心,即便叔父无法治愈,我却可以成为您的眼睛,为你辨明前路,扫清阻碍。”晏凤辞语气哽咽,心底却是一片冰冷,像是为了让他体会到自己的忠心,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谢镜疏下意识本能缩回手,却在接触到他手心的一瞬间,感受到晏凤辞皮肤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反手将他的手指拢入掌心:“晏公子,你的手这样凉,可是生病?”
他的掌心很热,晏凤辞强行笑道:“不劳王爷挂心,我回去熬一副药喝了就好。”
正说着,外面一个身影快跑过来,只见王义匆匆推开门,便直接喊道:“王爷,知府衙门的人找上门来了!带了五六个官兵,说是要抓晏客卿回去审问!”
谢镜疏闻言抬头,沉声道:“他们可说过因为什么事?”
王义气喘吁吁:“他们说晏客卿身份可疑,要押回大牢询问!”
晏凤辞起身,神色从容道:“可笑!我堂堂正正,何来身份可疑?定是上一次替周田文主持公道,拂了知府面子,才借故发难与我。他们既然要捉拿我,我便随他们去一趟。”
谢镜疏严肃道:“你一人如何抗衡齐梁霄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容我我想别的法子。”
晏凤辞行至到门口,扶住门板,不忘回头一笑:“王爷不必忧心,草民去去就回。”
“晏公子……”谢镜疏喊他的名字,晏凤辞早已走出殿外,投到门扉上的影子也已消失。
谢镜疏无意识摸索手指下一枚刻刀,心头产生一丝疑问:难道晏凤辞当真是为辅佐他而来?
“来人!”他扬声喊来侍从,“扶我去见外面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