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暖室的内门被推开,敖敦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日常的玄色骑装,身姿挺拔,但今日眉宇间似乎柔和了些。只是他略不自然地端着一盘形状怪异的枣泥酥,坐到宣卿旁边:“我让他们临时把煎药室改成了厨房。”
那做出来的饭会有药味吗?宣卿顾不得想,她呆呆地看着敖敦。
敖敦一靠近她变得更加不自然,也不敢看她,犹犹豫豫地盯着桌面开口:“北陆没有春节的习俗,但是我想着你在家的时候肯定会庆祝,就。。。就。。。”
敖敦居然结巴了!
这很难想象,因为他在人前总是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和谈吐,即便是私下相处,他仍然时刻拿捏着分寸感,能做就不说,但他现在居然想笨拙地表达什么,只是失败了。
敖敦抿了抿唇,手指极不灵敏地摆弄着筷子,又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等会儿还有热菜。”
嗯。。。还是这种不夹杂私人感情的话适合他。
宣卿有点动容,目光缓缓扫过窗户透进的灯笼光晕,扫过桌上那些南盛年节里常见的小食,扫过一桌人温暖的笑脸,最后落在敖敦脸上。
“世子可是偷偷找了厨子们精心。。。”丹烟上半身越过桑伦珠探过来说,却被桑伦珠用筷子敲头打断了。
“嘘!让我哥自己说!”桑伦珠把丹烟按回去,伸手给她夹了一碟子菜,用眼神逼她吃。
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瞬间冲淡了宣卿那深藏在心的乡愁,她太忙碌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撇了撇嘴,一言不发,只是她眼眶突然酸了,连忙低下头想用袖子去擦。
一只温热但粗糙的大手却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对上敖敦的眼睛,灰色的眼底那么温柔。
敖敦的手指擦过她的眼角,抹去即将掉出来的泪珠,动作很快,克制到没有过多触碰她的脸。
“哭什么?”敖敦微微低头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不喜欢?”
宣卿用力摇了摇头,把头偏向没人的一边,深呼吸好几次平复了心情,有些小声地说:“有时候哭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是说我很喜欢。”
“谢谢你,敖敦。”宣卿红红的眼睛再次看向敖敦,她从没想过在北陆也能过新年,她一直以为和亲就得入乡随俗,不换衣服是最后的倔强了。
可现在这间小屋里,虽然只有几盏不像样的灯笼和一桌来自不同家庭的人,没有鞭炮和舞狮、花灯和山珍海味,仍然让她觉得很温暖。
“嗯。。”敖敦好像又只霸道了一瞬,他别开视线,拿起酒壶倒了一小杯喝下。
“嫂嫂快尝尝,我哥可从没下过厨!”桑伦珠夹起一块枣泥酥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其实还怪好吃嘞!就是样子丑了点!宝迪不许吃!”
“桑伦珠仗势欺人!”宝迪大喊。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而温馨。
穆伦泰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堆,勃日帖小口抿着南盛的酒酿皱眉,宝迪吃之前总要用筷子好奇地戳一戳,然后对着那日都傻笑才吃,丁太医和陆元君划上拳了,但是他一次也没赢过,不一会儿就大醉了,陆元君滴酒没沾。
丹烟和桑伦珠基本是抢着吃,丹烟被宣卿惯得久了,从不会把自己当低人一等的奴婢,北陆人的性子飒爽,也没有低看她,这里似乎反而更适合她。
宣卿会被缠着问各种菜的名字和寓意,讲起故乡关于春节的故事。
“嗯?我不是记得是什么兔子女神什么的吗?”宝迪挠着头问。
“你真蠢!那是端午!”桑伦珠啃着鸡腿。
“那是中秋。。。”那日都叹了口气。
每当这时暖室里就会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敖敦的话依旧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宣卿身侧,看着她与众人说笑,看着她脸上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
宣卿并不知道那双灰亮的眸子只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一个人,里面只会盛着她的身影。
用桑伦珠新学的南盛话说,这叫当局者迷。
直到夜深,大家才尽兴散去。
勃日帖和丁太医一左一右被穆伦泰和陆元君搀去客房休息,那日都又骑上马,后面跟着还在吵闹的宝迪和桑伦珠。
到了王宫,丹烟去停放马车,敖敦陪着宣卿慢慢走回寝殿。雪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细碎的雪沫在檐下宫灯暖黄的光晕中飞舞。
宣卿抬头看天,伸出双手去接,笑着捧给敖敦看。
“我喜欢过年,过年总是很热闹。”宣卿突然说。
敖敦想起她说过自己最害怕孤单,表情郑重地许诺:“以后每年都会有。”
“嗯!”宣卿点点头,主动拉起敖敦的手和他贴在一起,突然觉得冰冷的天地都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