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酒馆里灯光昏暗,空气里混杂着炖煮肉汤和烈酒的味道,里面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小二忙着收拾擦拭客人离去留下的桌子,托盘与粗糙桌面反复碰撞叮当的声音格外突出,老板埋在柜台后对账拨弄算盘,一边盯着小店中间的白发老头皱眉。
像这种阴雨连绵的天,窝在小屋里喝上两壶温得正好的酒,实在是太惬意了。
老头打了个响嗝,呼出一口浓郁的酒气,心满意足地躺在长板凳上,翘起腿晃来晃去,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说。。。老先生,我们快打烊了,能不能先把酒钱付了?”老板对完账总算坐不住了,亲自迎过来,语气尽量保持着和善。
这个古怪的老头已经在店里坐了一下午,酒喝得很慢,也不吃肉菜,偶尔还躺在板凳上睡一觉,甚至发出阵阵贼吵的鼾声,就跟把酒馆当自己家了一样。
老头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眼神清明得配不上花白的胡须。他鼻尖动了动,狡黠地开口:“桔梗、苦杏仁、甘草。。。嘶,药味浓得很,你家里有人咳喘啊?”
老板大吃一惊,下巴都掉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他抬起胳膊左右嗅了嗅,明明没味啊!这老头怎么躺在那就能精准闻出道出呢?
老头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看老板您面露忧愁,不然这样,你带我去看看?”
老板犹犹豫豫,上下打量着这个有些邋遢的醉老汉。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妥协了,“好吧,家母咳嗽了月余,那些大夫开的药前后喝了得有好几大缸都不见好,你要是真有法子,这顿酒算我请了!”
老头满意地点点头,利落地站起身跟着老板去了后院,走进一间干净简单的卧房,里面药味更浓。
一位老妇人正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面色灰白,时不时咳嗽几声,她死命扯着嗓子,像喉咙里卡了浓痰上下不得,随时都可能喘不过气。
老头大步流星,凑过去坐在床边,掀开老妇人眼帘看了看,又随意地搭了个脉,闭上眼感受着。
老板搓着手在旁边等待,直到老头睁眼,在身上上下摸了摸,最后取出一个比他所有衣服都干净的靛蓝色小布包摊开在桌上,里面排满了长短粗细皆不一样的银针。
“把你娘扶起来。”老头声音平稳,听上去已经没了醉意,满脸认真,颇有一种江湖神医的范儿,“外衣也脱掉,只剩件单衣就行。”
老板连连点头,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扶起老妇人,让她向前靠在自己身上,再把外衣脱到她腰间。
老头活动着手指,绕到老妇人身后,伸手一拍桌子,银针接连飞出,被他熟练地扎在老妇人背上。
老板看不懂穴位,只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但他泰然自若,每一针都信心满满。
半炷香时间过去,老妇人原本如破洞帐篷一样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胸口起伏,开始剧烈咳嗽,一背的银针都随着她的动作抖动。
老板顾不上骂人,紧张地扶着母亲连连询问。
她咳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口黄稠黏腻的浓痰,呼吸立刻变得顺畅,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眼睛也慢慢睁开。
“儿啊。。。”老妇人开口,声音已清晰不少,“我饿了。。。”
“娘?娘!你能说话了?神医啊!”老板喜极而泣,立马冲出门叫唤小二准备饭菜,一边握住老头的手连连道谢,“神医不如在我家住一晚,这天色也黑了,我备点好饭好菜,您安心吃了休息!”
老头摇了摇头,脸上有几分神秘。他抽出手,从老妇人背后取回银针,细细擦拭干净后放回布包里收起来,坐到桌边,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截破笔和一块墨锭,随便研磨点墨出来,蘸了蘸,写下一张药方,“你且按这个方子抓药,每日一剂,六日后你母亲就能痊愈。”
老板接过药方,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再一抬头,老头已经到了门边,提起一壶小二刚烫好的酒迈出去,“这个我拿走了啊!抵你的饭菜!”
“谢谢神医啊!”老板想起什么一样又追出去,望向院子里模糊的背影大喊,“不知神医尊姓大名?”
“云游之人!姓名不足挂齿。。。”老头顺着路返回,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离开。
一踏出酒馆,冰冷的雨水就齐刷刷拍在脸上。
“去哪儿过夜呢?嗯。。。还是更喜欢迷糊糊的感觉。。。”老头嘟囔着,揭开罐子封纸,仰头灌了一大口刚拿的酒,惬意地眯起眼睛。他也不看路,似乎往哪边走都行,一深一浅地踩着水洼像老顽童一样蹦蹦跳跳着向林里去了。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他唱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旋律只在几个简单的音之间回转重复,在茂密的落雨的林间诡异又空灵,像是山鬼在吟唱。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他尾音拖着,突然站住,睁开眼朝林子里看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