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一道黑影翻墙而入,落地无声。那人蒙面披斗篷,身形瘦削,双足赤裸,沾着泥雪。
戴缨搁笔,淡淡道:“北疆风雪大,你不该赤脚走这么远。”
来人僵住。
良久,她缓缓摘下面巾,露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你认得我?”她声音沙哑,像是多年未曾开口。
“我认得春衫。”戴缨起身,从柜中取出一支银簪??正是当年苏扶光所赠之物,“你说你要回来,我说,春风到了。”
女子盯着那支簪子,瞳孔骤缩,身体微微颤抖。她突然跪下,双手撑地,喉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渊里挣扎着爬出。
戴缨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
女子喘息良久,终于吐出两个字:“腊梅……还有,娘叫我阿?。”
戴缨心头巨震。
阿?,是谢?对女儿的昵称,仅见于私密日记,从未对外流传。
“你还记得她吗?”戴缨轻问。
“我记得……她教我念诗。‘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她说,女孩子也要懂天地之道……后来,有人给我打针,我睡了很久……梦里全是白墙,没有门……”女子喃喃道,眼神渐趋清明,“直到最近,我听见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说:‘春风解冻,我就回来。’”
戴缨眼眶发热。
那句话,是她每次潜入寒梧轩外围勘察时,对着墙壁低声重复的暗号。她原以为无人听见,却不料药石难锁灵台,那一句誓言,竟穿透铁壁,唤醒了沉睡的灵魂。
“现在,你回来了。”她握住女子的手,“你的名字叫谢?。,你是永昌帝亲女,先皇后嫡长,本该继承大统之人。”
谢?(阿?)仰头看她,眼中泪光闪动:“那你……是谁?”
“我是戴缨。”她平静道,“谢?门下第三代弟子,也是你母亲用生命护住的最后一根火种。我活着的目的,就是等你醒来,然后,把这个世界还给你。”
谢?沉默许久,忽然伸手抚上戴缨的脸颊,指尖冰冷却坚定。
“我梦见你。”她低语,“穿着青布衫,站在雪地里读书。你说,总有一天,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之上,不必低头。”
戴缨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泪。
“梦是真的。”她说,“因为我们正在让它成真。”
三日后,朝廷宣布暂停女子学院招生,理由为“课程设置不合礼制”。圣旨下达当日,百余名考生齐聚宫门前请愿,手持《女政十策》节选,齐声诵读:“国有贤女,则邦不亡;抑才废学,乃自毁根基!”
守卫欲驱赶,却被人群包围。沈清梧立于最前,朗声道:“我们不求特权,只求一纸准考文书!若女子不得治学,则请收回‘孝悌忠信’四德之称!”
舆论哗然。
民间纷纷响应,茶肆酒楼张贴告示:“今日女学生诵《孟子》,言‘虽千万人吾往矣’,壮哉!”商贾之家开始延请女师教授幼女算术,乡野村塾亦有老儒收女童入门。
与此同时,边关再报异动:谢?现身甘州驿站,向地方官呈递信物??半枚缺角玉佩,并请求面圣。
消息传入皇宫,皇帝震怒,下令将其软禁,严查来历。然而就在押送途中,车队遭遇“山匪”袭击,数十名玄甲营精锐尽数覆没,唯独囚车空空如也。
坊间传言四起:“公主有神助,百兵不侵!”“她念一句诗,飞雪化雨!”“她是女皇转世,紫微星动!”
而真实情形是??云知留下的“焚书令”名单中,早埋下反间计。七名表面效忠皇权的太监,实为谢?旧部后代,趁机倒戈,助谢?脱身,并带她潜入太行山一处隐秘别院。
戴缨接到密报时,正带领学生们在郊外演练“舆图推演课”。她们以树枝为笔,大地为纸,绘制京畿防务图,讨论如何调度兵力抵御外敌。
听闻谢?安全抵达,她只是轻轻点头,转身对学生道:“今日课题改了。我们来谈‘政权交接的合法性基础’。”
有人问:“若是现任君主不愿退位呢?”
“那就让他看看民心所向。”戴缨望着远方群山,“三十年前,他们以为烧掉一本书就能抹去一个人;如今,他们才发现,当千千万万个女子开始读书、思考、发声??那本书,早已长成了森林。”
夜深人静,戴缨独自登上学院最高阁楼。她展开一幅帛书,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全国已有联络点:姑苏、杭州、扬州、襄阳、成都、昆明……共六十三处。每一处都有女子学堂或地下书社,都在传抄《女皇本纪》,都在等待谢?归来。
她点燃一支香,插在窗台。
这是约定的信号??春已至,火不熄。